銀瓶乍破。
周博裕才倒下去,突兀激烈的廝殺便在大廳里展開。
文弘瑜的那些護衛個個技節高超,橫亙在廳間,形成一道堅固的防線。
王笑躲在錦衣衛當中,瞥了一眼戰況,輕聲罵了一句。
“負隅頑抗。”
這些打打殺殺的看多了也沒什么好看的,他便拉過王珰到一旁嘀嘀咕咕地交待起來。
這個五堂兄看起來愣頭愣腦的,沒想到竟還很有品味,正好讓他將文府里值錢的物件歸納一番。
“所謂殺人越貨,殺了這么多人便是為了越貨。這樁事你要仔細辦好,回頭我許你一個大功勞。”王笑頗有些婆婆媽媽地叮囑道,說著還劃了三十個人給王珰。
王珰很是不情愿。但看著這些滿廳的珍玩古寶,他又覺得暴殄天物確實不好。何況今夜吃了這么多苦頭,豈有到最后放過功勞的道理?
他做事倒也盡心,馬上指揮人將這邊值錢的東西歸納起來,以免讓那些打架的人弄壞了。
“哎喲,你們血都賤到地毯上了!”王珰極心疼的喊了一句。
并沒有人理他。
那邊文弘瑜還是端坐未起,只是高聲喊道:“王笑,原來你一早就發現了我。事到如今,我愿賭服輸,這家業我賠給你。你讓人停手,我不妨再將指諸王公侯伯在文家生意上的份額指給你。呵,我手里還有他們的許多把柄,往后錦衣衛再抄家殺人可就方便得多。”
幾個管事面色一變。
“文弘瑜,你……”
“我還真能指望你們替我周旋不成。”文弘瑜哂笑一聲,又向王笑喊道:“你也看到了,今夜這種情況他們還能巴巴地趕來,自然是因為這數十年間從文家身上賺了大把大把的銀錢。我們不僅有生意,還有你想都想不到的良田土地。這么說吧……”
他隨手從案上的香爐里拾起一個灰色的小塊,侃侃道:“只這龍涎香一年的進項,便比一個富庶州府一年的稅份還要高不少。但其實我們只占小頭,與這些勛爵相比,文家雖被稱為京中大戶,也只是小巫見大巫。”
說著,文弘瑜指了指王珰,道:“這位……小公子是識貨人,我廳里這條地毯價值不菲。可惜,與恭王府那條金絲毯相比,也只是不值錢的敝屣。錢承運能作一條亂咬人的狗,我也行,我的牙齒比他還要尖、還要利。”
王笑沉吟片刻。
他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要悶頭痛殺的,但沒想到這個文弘瑜竟還能這樣臨陣反戈。
太無恥了。
張永年見他露出沉思之狀,便抬了抬手,示意番子們停下來。
幾個勛貴的管事見此情形,心下大怒,指著文弘瑜破口大罵。
文弘瑜理都不理他們,又對王笑喊道:“這樣吧,我先表示一下誠意……”
話鋒一轉,他陡然大喝一聲:“殺了!”
這邊錦衣衛正要抬刀防備,卻見文家死士竟是刀頭一轉,毫不猶豫劈向那幾個勛爵府中的管事。
“啊……”
幾聲慘叫。
“我很有誠意,我叫他們過來就是殺給你看的。叛徒比敵人更可恨,往后這些勛貴會更恨我。而我也可以和他們互相嘶咬,攀污、勾陷他們。簡單來說,我會非常有用。”
文弘瑜站起身,負手向前走了兩步,嘴里侃侃而談道:“宗藩勛胄、世族大戶附骨楚朝社稷之上,啃食家國基業近三百年。今陛下雄才偉略,開設錦衣衛要肅清這些蟲蛇鼠蚊,此大勢也,文某是聰明人,愿隨大勢而行、為諸君領路認門。成為附馬爺、張指揮使的走狗,咬一咬這些碩鼠……”
王笑實在是有些愕然——這家伙怎么能如此不要臉?
張永年亦是震驚。
這些事,他本來是看不太明白的。最開始還是王珍與他分析過楚朝的亂源,如今則是由王笑領著他教著他如何做陛下的刀。但現在,這個文弘瑜竟是看得明明白白。
但你既然看得明白,卻還要無止盡地搜刮財富、權勢?
張永年這般想著,忽然有些憤怒。
可他也知道,文弘瑜說的不錯。
這個人確實是這個人材,也不知附馬是如何考慮的——張永年轉頭看了看王笑的臉色,卻見王笑皺了皺眉。
文弘瑜說著,站在張永年面前,一掀衣襟,便緩緩跪下去……
異變突生。
張永年眼一瞇,只見文弘瑜跪在地上,手里已端著一把弩正對著自己!
倏然,一箭激射而出!
這樣的距離,這樣的力道,避無可避。
電光火石的一瞬,弩箭已直直射入張永年眼中!
血花大濺。
一聲痛叫,張永年連退好幾步,撞倒在身后的番子身上,整個身子兀自顫抖個不停。
鮮血在他整張臉上噴涌而出,極是可怖。
那電光火石的一瞬,他以驚人的反應力硬生生握住了箭尾,不然這一箭便要貫腦而出硬生生躲死他。
“啊!”又是一聲痛呼,他一把拔出眼里的弩箭。
張永年幾乎只看得到一片殷紅,卻還是狠狠地將弩箭貫進文弘瑜喉嚨里。
卻聽“咯噠”一聲響,文弘瑜已然再次扣動手里的弩。
這竟是能發兩支箭的弩?
張永年大怒,大手捏著文弘瑜的頭,重重一拳砸了上去。
“死吧!”
吼聲如雷。
又是一拳砸下。但張永年不敢回頭去看,他知道文弘瑜臨時前這一箭是射向誰的。
王笑一死,今夜之事并沒人給自己收尾,自己也是死路一條。
“你他娘的!”
文弘瑜喉嚨里的血與氣咯咯作響,似乎還想“呵呵”笑一笑。
他圓瞪著雙眼,意識已從腦中渙散出去。
今夜,從發現錦衣衛要來文家開始,他便知道文家要完了。再多的權謀智計,在刀鋒面前也是徒勞。但自己生于此、長于此,享盡一世榮華富貴,便要盡力在死路中尋找一線生機。若能殺了王笑、張永年,以祖父之能,事情還有轉機。可惜……
一片黑暗中,文弘瑜忽然再次想起那個在水云亭初見的女子,嫻花映水初驚艷,那一汪平靜的眸中,蘊藏的如星辰一般深邃的東西。
他其實是能看出她有些不凡的,也難得動了心。
可惜,居然是個男的。
你他娘的!
富貴如云,情絲不解,這一生,到頭來真他娘的可笑……
閱讀我非癡愚實乃純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