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延光十七年,七月二十三。
興旺賭坊。
“剛才小的與那位公子的談話,兩位也聽到了,小的做些牽頭拉線的生意,在京中還算有些臉面。這么說吧,有人想與兩位……”
小柴禾說到這里,見王笑竟還未走,便讓人先將他帶了出去。
接著,他方才又對秦小竺姐弟道:“兩位進京后一直廝混在市井中,打探你們的人不少。有人想與兩位結交,卻也有人想害你們。比如,還有人在調查秦姑娘你的喜好,想必是想與秦家聯姻……”
他說著,讓人將秦家姐弟身上的繩索解了,方才正色道:“但你們的情報,我一句都沒告訴他們。”
“算你識抬舉。”秦小竺揉了揉手腕道。
秦玄策卻是笑了笑,道:“我們不過是閑人,本也沒什么情報。”
“是嗎?”小柴禾卻是道:“令姐花了一大筆銀子讓小的打探消息,尋找老宮女們的親人故舊……這件事,小的可也沒說。”
秦小竺臉泛怒色,叱道:“你敢!”
“我不敢。”小柴禾一臉義正言辭,道:“一行有一行的規矩。我收了你們的銀子,替你們探訪消息,便是拿你們當主顧。不出賣主顧——我守了這個規矩!”
接著,他臉一垮,深深嘆了口氣,道:“可是你們呢?兩位爺啊,哪有你們這樣做事的?這邊替你們辦著事,那邊你們就在我的賭場里出老千……”
“你又說這個。”秦小竺白眼一翻,道:“是老子想出老千嗎?你打探點事情,要價也太高了。”
“姑奶奶,哪有這道理?嫌要價高你別與我做生意,豈有買賣成了之后,又把錢贏回去的?”
“等我以后回了錦州,將這銀子還你便是。”
小柴禾無奈道:“姑奶奶,還等你回了錦州?你們是大人物,要我探查的也是宮里人的親眷,這樣的大手筆,卻要和我一個市井混混賒賬?昨天我們都說好了不出老千,今天怎么又來鬧事?”
“娘希匹,你還有臉講!”秦小竺罵道:“昨天說好不出老千,你他娘的今天又將銀子全贏回去了……”
秦玄策亦是道:“還說我們鬧事?我們若要真想鬧事,就你這幾個看場的夠我們打嗎?”
小柴禾道苦口婆心道:“我知道兩位留了手,但我真經不起兩位這樣鬧。總之,愿賭服輸,這是我們賭場的規矩。”
“娘希匹,我出老千是沒道理;你出老千就是規矩?!”
小柴禾苦笑道:“小的只是把應得的錢贏回來。姑奶奶,我做點生意不容易。你說我要價高?為了替你們探查點事情,開封、湖廣、南京各個地方要灑出去多少人?本錢也實在是不小……說來說去,小的只有一個請求,求兩位以后別再來賭了……”
“憑什么不賭?要不然就大家都別出老千,各憑本事贏錢!”秦小竺極有些無賴。
但她再無賴,最后還是被小柴禾趕了出去。
姐弟倆出了賭坊,秦玄策便道:“說心里話,確實是你沒道理。”
“要你講?”秦小竺道:“我也知道啊。但能怎么辦?淳寧也是好不容易才湊出那么多銀子的,全用在這些事上,等她出了宮又有多少事需要銀子打點?我總要為她想辦法……”
秦玄策道:“我怎么覺得……你就是好賭。”
“不然呢?我們去做生意?”
“那還是賭吧。”
秦小竺卻是皺了皺眉,問道:“剛才那小子是王笑嗎?”
秦玄策道:“不知道,但確實長得太像了。”
“會不會是他的孿生兄弟?”
兩人自己就是孿生姐弟,便也覺得這種推測頗有可能。
“他三天后還會來,我們到時在這邊等他。”秦小竺便道。
其實,淳寧的駙馬人選定下來的時候,秦小竺有偷偷跑去諸王館看過。
當時她氣得要死。
楚朝凡選駙馬,京民子弟年十四至十六,容貌齊整、行止端莊、有家教者報名,司禮內臣會選。先選出三人,最后欽定一人。
那時選出的三人中,王笑的外表確實是最出色的一個。
但秦小竺暗中窺視,卻發現這個人竟然是個癡呆兒。
于是她連忙跑到宮里,將事情告訴了淳寧。
“他們怎么能給你選一個癡呆做附馬?!”
沒想到淳寧竟是笑了笑:“我確實有些詫異。癡呆兒?竟比我能想到的最好結果還要好。”
秦小竺大為不解。
“禮部選出十人,嘉寧伯從中選出三人。相當于是皇后為我選的,那必然都不會好。相比人品惡劣的、居心叵測的,癡呆兒其實是……過于好了。若不是皇后網開一面,那便是嘉寧伯收了人家銀子。”
“不行!”秦小竺道:“我們去把這件事告訴你父皇……”
“小竺,別去鬧。最后的人選是內官監替父皇定的,那至少還是三人中最好的一個。但你若是去鬧,得罪了內官監、宗人府……此事,只會更壞。”
淳寧最后那個眼神,讓秦小竺有些嚇到。
一朝公主的無奈、奪嫡之爭的殘酷,這些事秦小竺是不太懂的,便不敢妄動。
她于是也覺得,癡呆兒也不錯,至少老實本份。
反正不管選了誰,她都覺得配不上淳寧。
但今天遇到那小子,確實長得太像王笑了……
七月二十五日。
“你確定他就是王笑?”淳寧微微眉頭。
“很可能,長得太像了。”秦小竺道:“看起來傻里傻氣的,但絕不是癡呆。”
淳寧又問道:“他要撈一個死囚?”
“是,花了四十兩銀子。”
淳寧思忖良久,沉吟道:“想不通……出于何種目的要裝成癡呆來遴選駙馬?”
秦小竺道:“他明日還會去興旺賭坊,我怎么做?”
“情報太少,還不好下推斷。”淳寧搖了搖頭:“至少要知道他的目的才好……”
七月二十六日。
積雪巷西三十六號院子。
“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秦玄策在唱著詞。
秦小竺在看著王老虎。
這小子要么就是王笑,要么是他的孿生兄弟。
如果是王笑,那癡呆就是裝出來的,那分明就是淳寧說的‘人品惡劣、居心叵測’。
但今日看他行事,似乎頗講義氣……
接下來怎么辦?
秦小竺只覺得頭大不已。
接著她又想到有可能就是他會娶走淳寧,在她臉上親來親去。
思及至此,秦小竺狠狠灌了一口酒,目光死死盯住他。
關內的少年長得真好看。
她決定,要親他一下!
酒到酣時,她并不覺得自己醉了,只覺得有很多理由要讓自己親他。
“誰說我一定套不出王老虎的秘密?看好了,我要把這小子迷得神魂顛倒!”
“你如果人品惡劣、居心叵測,想接近淳寧?先過我這一關。”
“我要證明我也能喜歡男孩子……”
心中的理由多得數不清。
總之,秦小竺忽然捧起王笑的臉,親了上去。
“唔”
她閉著眼,腦海中想的卻都是淳寧。
其實,所有的理由都是假的。
她私心里,就是不想她嫁人。
是夜,秦小竺抱著膝蓋,看著窗外月亮,腦子里忽然有個很傻的幻想。
如果他是王笑……
自己一定要跑去告訴淳寧:“我親了你的駙馬,我喜歡他。”
然后淳寧就能狠狠地罵自己一頓。
再然后,被她罵上一頓,自己就能收起那世俗不容的念想,安安心心地看她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