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園。
神樞營參將高成益手中的酒杯輕輕轉動著,嘴里贊道:“京中美酒越來越少了,也就是在王公子這里能喝到好酒了。”
王珠笑道:“高將軍要酒喝還不簡單我已安排了兩輛馬車的酒送至將軍府上。”
高成益搖了搖頭,嘆道:“如今京城多事,我還是安份些為好。”
這句話卻還有另一層意思——今夜,不管你找我辦什么事,我都不太想答應。
“京城多事”王珠道:“莫非是……鄭黨整備京營,動到高將軍頭上了”
高成益有些訝然,壓低聲音問道:“王公子竟也知道京營整備之事”
“我雖是商賈,卻與錦衣衛張永年有些來往。”王珠道:“聽說,陛下對京營整備之事有所疑慮。”
一句話說到高成益心坎上,他目光一凝,問道:“是嗎”
王珠淡淡一笑,道:“我不過是商賈,只是聽張永年與舍弟談話時提過兩句,具體也不甚知之。”
高成益略有些失望。
若是平時,他可能會想見王笑一面,此時卻是不妥。
王笑和齊王走太近了。
武將涉及儲位之爭沒有好下場,陛下鼎盛之年,現在下場太早了。王家不智,悔收王珠那么多銀子。
高成益便道:“提到張永年……他今日來找過我,帶走了我幾名親衛,說是了解些情況。”
“哦”王珠訝道:“將軍是否需要鄙人幫忙轉圜”
高成益擺了擺手,道:“無妨,似乎是與京營整備之事有關。”
“果然如此。”
高成益深深看了王珠一眼,又道:“京營該是陛下的京營,卻有些人借整備之名拉攏京營為己用,此事……我也覺得十分不妥。”
兩人碰了一杯,皆明白了對方的心思。
京師三營中,神機營屬于陛下鐵桿,鄭黨的目標便是五軍營與神樞營。如今拿下了五軍營,又便瞄上了神樞營。
高成益卻不甘屈居人下。
若在頭上添一個首輔、再添一個太子,豈有地位可言
他今日來見王珠,便是想借王家這個勛戚的嘴,讓陛下知道‘京營該是陛下的京營’。
至于王珠的目的在高成益想來,拉攏自己入齊王一系罷了。
為時過早。
果然,王珠道:“如今齊王殿下出來辦差,若無京營支持,恐是難以成事……”
高成益打斷道:“我雖是武夫,卻也知道這朝堂之上未必是事成了才好。有時候,事敗了反而獲利更多。比如,圣眷就比功勞重要。”
“高將軍此言真知灼見也。”
“你我是朋友。”高成益爽朗大笑道:“我對陛下盡忠,對你盡義。高某這一世人,就得便是忠義兩全。”
——我對陛下盡忠,以后太子上位,我不是你們齊王一系;我對你盡義,萬一齊王上位,那我可還是你王珠的朋友。
高成益這話的意思王珠聽得懂,無非是不想這么快站隊,但愿意與自己交好。
算盤打得不錯,不想下注,又想兩邊通吃。
王珠抿了一口酒,心道:世上哪有如此好事想有回報,先賣命吧。
“將軍!”
門外突然有人喊了一聲。
“進。”
門被推開,高成益轉頭看去,見是自己的親衛長高正業。
高正業是他遠房族侄,從小惹事斗毆、不務正業,因此長輩給他改名叫高正業。如今被高成益帶在身邊經歷了幾年,算是頗為得用。
他今天本是被錦衣衛帶去問話,此時急匆匆地跑過來,卻是滿臉的血跡,還帶著些慌張。
高成益猛然站起,喝道:“怎么了張永年敢動老子的人!”
“不是。”高成業咽了咽口水,瞥了王珠一眼,低聲道:“我闖了禍。”
高成益眉頭一皺,喝問道:“怎么回事”
高正業卻是又瞥了王珠一眼。
王珠頗為識趣,站起來笑道:“高將軍且自便,鄙人回避一下。”
高成益卻是道:“不必。我與王兄弟是朋友,沒什么好見外的。”
他話是如此說,神色卻很是不豫。
今天錦衣衛來帶人,王珠宴請自己,高成業闖禍……如此種種顯然不是巧合。
想必是齊王一系為了拉攏自己下了套子。
王珠竟敢跟自己耍這樣的心眼,遲早收拾了這小子!
“說吧。”
高正業便支支唔唔道:“我……我殺了人。”
高成益心中冷哼:果然如此。
王家為了拉攏神機營,設計讓自己的親衛長殺人闖禍,然后出面解圍。
這也不是什么新鮮手段,水滸中宋江逼盧俊義上梁山的方法照擺過來罷了,上不得臺面。
這般想著,高成益淡淡看了王珠一眼,又向高正業問道:“殺了誰”
想來,死的這人自然要有些身份,自己大概是擺不平的。但其身份又不能太高,免得齊王和王笑擺不平。
這樣的人可不多。
高正業卻是又看了王珠一眼,道:“將軍還是附耳過來吧……”
高成益心中不耐,還是招手讓高正業走近了說。
卻聽高正業低著聲音在耳邊道:“是嘉寧伯薛高賢。”
“誰”
高成益以為自己聽錯了。
“嘉寧伯。”
“你怎么會……”
“我們去過象園之后,錦衣衛只問了幾句話,便帶我們去喝花酒,才到儲芳閣……”
高成益不由低語道:“請你們幾個大頭兵去儲芳閣那地方的花銷可是不菲。”
“哪有去成。”高正業懊惱道:“才到地方,白花花的姑娘們還在招手,那邊也不知怎么就起了沖突。我們想著錦衣衛那些番子們大方仗義,便上去幫著吵了兩嘴,想撥刀嚇唬一下對方,他娘的,刀才出鞘,對方就一個不穩摔了過來……”
“這就死了”
“死了。”高正業低聲道:“誰能想到死的是正是嘉寧伯,他娘的,一個伯爺怎么這么不小心。錦衣衛的番子讓我來找將軍……”
高成益心中大怒。
找老子
你殺了人,別人讓你回來找老子你就回來找老子
腦子呢!
他深吸兩口氣,壓住心中的怒氣,來回踱了幾步。
這是明晃晃的陽謀,薛高賢是太子的嫡親舅舅,高正業一進逸園,此事便與自己脫不了干系。
而且這件事,自己搞不定。
解鈴還須系鈴人。
王珠這個鈴,系的位置實在是太高了。
他轉過頭,目光看去,卻見王珠正好整以暇地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仿佛事不關己一般。
“王八糕子小猢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