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當二話不說沖上去將齊樂翰從步輦上扯下來,提著跑了幾步。
饒是他力大如牛,一時竟也有些提不動這個大胖子,只好拎著對方的衣領跑得飛快。
齊樂翰一腚摔在地上,暈得七葷八素,又被這般拖在地上磨著,辣辣的疼激得他慘叫不已。
“救國公!”憲國公府的家丁便急忙撲上去。
王笑身后的錦衣衛亦是沖上去攔,雙方登時打作一團。
周衍目瞪口呆。
他這輩子還是第一次經歷這種……打群架的場景。
自己的名聲果然還是這樣猝不及防地就被王笑毀了,回頭傳出去便是齊王與憲國公打架,京城便要傳“齊王玩劣不堪”之類的。
聚眾斗毆,成何體統?
正在發愣的功夫,卻見白老虎猛然拔出刀沖上去,一刀便將一個家丁劈倒在地。
看著那一漣鮮血噴薄而出,周衍一張臉登時變得慘白。
殺人,他也是第一次見。
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痛苦掙扎,和往常聽說死了多少多少人。這完全是不一樣的沖擊。
但周衍又覺得自己身為親王,不應如此驚慌。
他側頭看了王珰一眼,沒想到這小子竟然十分鎮定,還好整以暇地往嘴里塞了一個果仁吃。
周衍不知王珰那夜在文家嚇得嗷嗷亂叫的樣子,登時頗有些慚愧。沒想到大家年歲差不多,自己膽量輸了人家這么多。
這般想著,也不知是白老虎疏忽還是故意,竟放了一個憲國公府的家丁沖了過來。
那家丁與周衍一對望,兩人皆是一愣。
周衍驚道:“你要干嘛?”
我要干嘛?
那家丁一臉茫然,抬起手一看,卻不知何時自己手中竟多了一把單刀。
“保護齊王!”
隨著這一聲大喝,白老虎一刀貫進那家丁心口。
周衍驚呆在那里,接著人已被王珰護住。
那邊王笑轉頭喝道:“齊王受傷了沒有?!”
王珰稍稍愣了愣,大聲道:“受傷了。”
“快,保護殿下先走。”
“好。”王珰說著,又大喊了一句:“齊王受傷了!”
“保護齊王……”
周衍還來不及反應,已被一群親兵簇擁著飛快地離開,仿佛遇到不得了的兇險。
那邊齊樂翰憤怒地吼了一句:“王笑,你無恥之尤……”
接著他似乎被堵上了嘴,周衍便遠遠聽到王笑喝道:“憲國公,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行刺齊王!”
離開了憲國公府后,周衍從王珰手中掙出來,皺了皺眉,不悅道:“本王沒受傷!”
王珰賠笑道:“殿下生氣了?”
周衍臉薄,不愿承認自己生氣,以免顯得沒氣度。但他還是板著臉道:“你們利用我。”
“怎么能是利用呢?”王珰理所當然地道:“我們要找借口對付那個老胖墩,當然是誰地位高便說他要行刺誰。”
周衍聽了這樣的語氣,氣道:“你們視我為何物?視國法為何物?!”
他一摔袖子,也不再理王珰,憤然轉身而去。
走了不多時,穿過石碑胡同,前面便是什剎海,卻見一群人圍在那里也不知在看什么,時不時還有驚嘆聲和慟哭聲傳來。
周衍眉頭一皺,道:“不是說不許人們聚集嗎?”
王珰道:“殿下,我們去看看吧。”
周衍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終究還是走了過去。
齊王駕到,人群便散開一條路,紛紛在地上跪倒。
周衍目光看去,又是心中一顫!
幾乎要嘔出來。
卻見河岸邊堆了一堆濕漉漉地白骨,另有一具具尸體排開來,皆是腐爛不堪,更有被魚咬得面目全非的,望之可怖……
周衍一顆心如被拽住一般,轉過頭不忍再看。
耳邊那些嗚嗚咽咽的聲音一起在響著,他的目光向跪在兩旁的百姓看去,入目又是一片衣衫襤褸,一個個臉凍得皺皺巴的,淚水在臉上裂開的凍傷上淌著,看著都疼。
更讓人覺得疼的,是他們的神情中的哀痛之色。
忽然,有個老婦人大聲悲啼道:“這位小王爺!求你讓老身過去領孫女的尸體,老身求你了……”
周衍一愣,喃喃道:“你孫女?”
“老身的孫女十天前就走丟了。”那老婦按著心口,撕心裂肺地慟哭道:“老身滿京城的找吶……今天聽說這邊撈了尸體上來,老身一看,才知道那個穿黃衣服的……就是……就是我的燕兒吶!”
她說著,俯在地上,泣不成聲。
周衍轉頭看去,遠遠的那具黃衫尸體也已腐爛,被別的尸體擋著,看不真切。
他不由道:“婆婆且勿哭,也許那不是呢,也許你孫女還活著……”
那老婦只是哭,臉上哀如心死,嘴里喃喃道:“老身認得燕兒……不會錯的……”
因她跪在那里,周衍低下頭便見她腳上的鞋爛得不成樣子,露出腳底板來。卻是滿滿的都是破開的水泡,膿水與血混在一起,頗為嚇人。
周衍眼睛一酸,幾乎要落下淚來。
他腦中忽然驚響起王笑那句“要維護的是這個草菅人命的世道嗎?”
那老婦又再次哭求起來:“官差們不讓人近前,求小王爺讓老身收斂了燕兒吧!”
周衍便向蘇明哲問道:“誰在主事?為何不讓他們認了尸體收走?”
蘇明哲低聲道:“稟殿下,接下來不論是病死或是別的死因,尸體都要送去焚燒,不許人近前也不讓人收斂。今日開了這一個口子,往后事情便難做了。”
周衍有些難過。
親王之尊,如今連百姓如此小的愿望都不能滿足。
他只好轉向王珰,道:“封些銀子給苦主吧。”
王珰便從懷里摸了荷包出來,又頗為不放心的對蘇明哲道:“那……我先墊上啊?”
如此,他掏了兩枚銀子出來塞給那老婦,道:“婆婆節哀……”
“老身不要銀子!嗚嗚……只救小王爺允許老身收斂燕兒的尸體。”
周衍略一猶豫。
他這神色落在別的人眼中,登時有人大哭道:“齊王殿下,求你替我等做主!”
接著,一個老乞丐模樣的人跪著爬了兩步,哀嚎道:“草民本是住在那前面,憲國公為了擴建庭院,殺了草民全家,求齊王殿下作主!”
“小人的親眷是東平侯殺的,求齊王殿下作主……”
“老朽的孫兒……”
悲哭聲更甚。
什剎海風光依舊,銀錠橋映著夕陽顯出一幅瑰麗的畫面。
若沒有岸邊的白骨腐尸,這宮城邊的風物依然恍若盛世美景。
周衍站在那里,任風吹著自己的臉,耳邊“求齊王作主”的哭聲此起彼伏,一聲一聲敲在他的心頭。
他嚅了嚅嘴,眼中忽然落下淚來……
回去的路上,王珰低聲問道:“殿下,能不能別生我們的氣了,我們真的不是想利用你。”
周衍停下腳步。
“殿下?”
過了好一會。
“本王受傷了。”
王珰嚇了一跳:“殿下哪里受傷了?”
“本王被憲國公的家丁砍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