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喬功思來想去還是不放心,又派了一百人分頭向廊下家兩邊搜去。
良久,不見人影回來。
只兩道宮墻間深邃的回廊幽深里仿佛藏著吞人的猛獸……
徐喬功陡然而驚。
那里面有伏兵?怎么會?!
小半個時辰之前……
王笑正小心翼翼、鬼鬼祟祟在宮中逃竄,突然耳邊炸開一聲大喝。
“奸賊,哪里走?!”
這一下吃驚不小,王笑心肝一抖,嚇得面色煞白。
一回頭,卻見秦小竺捂著嘴,一臉得意地哈哈大笑。
遠處則是張永年、白老虎、秦玄策等人領著錦衣衛與齊王衛率。
這些人顯然是從東華門入宮,居然不去午門支援。
王笑被這樣嚇了一跳,氣急敗壞道:“怎么這么久才來?知道我守了多久嗎?”
“你們不到前面勤王,還躲在這里嚇我?打團不上,一群豬隊友。”
“加上那個羅澤,沖塔送人頭,全都是豬一樣的隊友!”
“我二哥呢?高成益呢?皇宮都要被攻下來了知不知道……”
嘴里噼哩啪啦就是一頓說。
“你才是豬!”
秦小竺氣急,抬起小拳頭就在他頭上敲了一下。
她到最后卻是收了力,不怎么疼。
“是老子說的算嗎?你的那個女人、你的兩個兄長要布置這個局面,說什么一舉拿下神樞營。”秦小竺頗為不忿道:“誰知道你會自己跑去和徐喬功打?老子來救你,你還兇老……人家。”
她腮幫子一鼓,作出委屈的樣子道:“人家一直在找你,看到你沒事心里高興才開個玩笑的啊。”
也不知這姑娘哪里學的撒嬌方式,兩只手的指頭還勾了一下,表演得很是僵硬。
王笑無奈,反正他氣也出了,也只能好聲好氣地賠笑道:“我又沒有說你,我謝你還來不及。”
“真的?”秦小竺見他難得這么體貼地跟自己說話,瞬間便笑彎了眼,很是高興的樣子。
接著她踮踮腳,貼在王笑耳邊低聲道:“他們說,直接沖進皇宮勤王,只能救陛下而已。還不如設計把敵人圍困,殲了敵首,降服神樞營。還有,再借機把幾個對頭干掉。”
王笑有些訝然。
唐芊芊與兄長對陛下不上心也就罷了,這種話怎么也能讓秦小竺聽到?
“你可別說出去。”他附在秦小竺耳邊悄聲道。
“好癢……你放心吧。”秦小竺又貼在他耳邊悄聲道:“我們秦家只管當關外王,誰當皇帝都不關心啊。”
王笑一驚,連忙道:“噓,你怎么什么話都敢說。”
“又沒對外人說。”
兩人在那邊交頭接耳,看得旁人很有些無語。
好在王笑很快便步入正題,思考了一會吩咐起來:“陛下如今在萬歲山,我們要圍困神樞營,宮城與萬歲山之間的宮墻最合適……”
“張永年,你領錦衣衛負責北上門,陛下讓我統領上直十二衛的圣旨也帶上。北上門守軍若不肯交權,直接斬了。”
“白老虎,你領齊王衛率匿于欽安殿西側,等神樞營拿下玄武門之際殺出,隔絕神樞營,關閉順貞門。”
“劉一口,你領兩百精兵分別匿于廊下家兩側,神樞營一亂,伺機殺了徐喬功。”
“小柴禾,你去接手高成益的人馬,以神樞營之名去把……”
“莊小運,羊倌,你們拿虎賁衛的兵符,帶人收攏逃出宮城的潰軍,然后……”
“耿當,你留下來保護我。”
“是!”一群人拱手唱諾,各自帶著錦衣衛、齊王衛率去布置。
唯有耿當有些失落,瞪著銅鈴般的大眼看著他們,寫滿了羨慕。
“老當,你保護好笑笑啊。”秦玄策哈哈一笑,在耿當肩上拍了拍。
秦家姐弟反正不聽王笑拘束,自然打算跟過去,兩人還特地當著耿當的面商量起來。
“我覺得跟著小運他們去好玩啊。”
“那當然是跟著劉一口殺人好玩。”
“噢,每處我都想去……”
王笑卻是一把將他們拉到一邊,警告道:“我告訴你們啊,徐喬功武藝厲害,你們別去和他單打獨斗。剛才有個傻瓜,上去兩三回合就給他砍了。”
秦玄策眉毛一挑,與秦小竺對視一眼,眼中更加躍躍欲試。
這姐弟倆一撅腚王笑就知道他們要放什么屁,登時便沉下臉,正色道:“我沒和你們開玩笑。”
秦玄策不以為然道:“既然他那么厲害,老劉殺不掉怎么辦?”
“是啊,老劉傻頭傻腦的。”
“多了你們倆又怎么樣?”
秦玄策道:“我們可以把他引出來啊。”
“引個……”
秦小竺忽然“哈”了一聲,一把將王笑拉進一間偏殿,還不忘沖外面喊道:“你們別進來。”
“怎么了?”王笑奇怪道。
沒想到秦小竺二話不說便開始脫他衣服。
王笑嚇了一跳,俊面便有些紅。
“你你你干嘛?”
才來得及掙扎一下,腰帶已然被她解了下來。
“別動。”秦小竺動作不停,道:“我換上你的衣服,去把徐喬功引出來。”
“你這不是亂來嗎?”王笑極有些無語。
“多好玩啊。”秦小竺很是興奮的樣子,說著便開始解自己衣服。
王笑:“……”
這些家伙,一天到晚的就愛玩角色扮演!
接著,他愣了愣。
這小姑娘平時虎虎的,穿的也多是利落的黑衣,沒想到中衣卻是穿的淺淺的絳色,襟上還有繡著小荷花,蠻可愛的樣子。
王笑一時便忘了自己想說什么來著。
雖還穿著中衣,秦小竺卻也有些微羞,看向王笑,伸手要拿他的蟒衣。
“咦,你還藏了把刀在身上……”
說著,她竟是伸手想握一下。
王笑一張臉瞬間漲得通紅,往后縮了幾步。
“小氣。”
秦小竺白了他一眼,皺了皺鼻子。
穿了蟒衣,系上玉帶,她又嫌寬大了一些,便將袖子擼起來,前襟也塞在腰帶里,一下子看起來就好像……女混混。
“威風不?”
王笑正站在那里發呆,秦小竺已將她自己的衣服丟過來。
“你這衣服我怎么穿?或者讓秦玄策和我換啊。”
“你愛穿不穿,回頭我拿件裙子給你穿。”秦小竺得意一笑,“我先將徐喬功的人頭拿回來。”
過了半個時辰。
“娘希匹,徐喬怎么不過來?”
派去搜王笑的兵士再沒出來,徐喬功便吩咐加緊對北上門的攻勢。
他知道有些地方不對,但這種時候退是不能退的,狹路相逢勇者勇,唯有盡快攻入萬歲山。
至于王笑?跳梁小丑,沒空搭理。
忽然。
“砰!”
徐喬功猛然撥高身體,躍下馬來。一回頭,卻見自己的座騎悲鳴一聲,轟然摔在地上。
若是躲得慢些,只怕已然中彈。
對方好厲害的準頭。
“神機營?”
徐喬功驚呼一聲,轉頭看向對面的城墻,隱約見到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圓臉漢子正盯著自己,手中拿著一桿鳥統。
杜正和?
同為京師三營中人,徐喬功是認得杜正和的,也知道對方被調到錦衣衛任僉事。
“來的是錦衣衛?他們才多少人?”
另外,張永年指揮能力不錯,得小心些。
徐喬功心念及此,轉頭一看,不知何時背后竟有一支軍隊已偷偷摸到順貞門!
這一驚非同小可,他連忙扯著嗓子吼道:“快!攔住他們!守住宮門……”
“殺!”
白老虎大喝一聲,狂奔而至,一刀狠狠挑刺,竟是貫穿兩個神樞營的兵士!
“奪門!”
“殺!”
一時間,前后都有人高呼起來。
“陛下神機妙算,爾等叛逆還不束手就擒?!”
“你們已中了埋伏,奉陛下圣諭,負隅頑抗者,殺無赫!”
“周肇已死……”
徐喬功大怒,喝道:“別聽他們……”
“砰!”
又是一聲巨響,徐喬功極是狼狽地在地上打了個滾,對杜正和裝填彈藥的速度驚駭不已。
“殺!”
“錦衣衛張永年在此等候多時,奉陛下之命討賊平叛,附逆者格殺勿論,投降者罪減一等。”
“投降者罪減一等。”
一聲聲的喝令聲中,神樞營再次軍心渙散起來。
從‘既往不咎’到‘罪減一等’,他們只覺得處境顯然是越來越糟了。
宮城上時不時“砰”的一聲,徐喬功穿行在士兵之間,一時并不敢冒頭指揮。
終于,有人嘶喊著:“中埋伏了,撤啊。”
“撤啊……”
轟然一聲大響,順貞門被緩緩關上!
兩道宮門間,神樞營兵士瞬間大亂。
“被圍了!”
“中埋伏了……”
徐喬功目眥盡裂,心中滿是不甘。
神樞營兵力三倍于敵,戰力也強于錦衣衛與那些新兵。但今夜鏖戰太久,士氣又被三番五次的打擊,早已成了疲師。
現在中了計、被關在甕城中。縱是他戰仗經驗豐富,心中已明白過來——自己竟是在一瞬間就走到了窮途末路。
這本就是一賭局,賭贏了獲利極高,可如今掀了盅……賭輸了。
果然,人就不該振奮,跑到南京去享福多好。
心中如此念叨了一句,徐喬功思考自己自己還能做什么?
再指揮也只是徒勞,這甕城里什么也沒有……
王笑。
還有一個王笑。
徐喬功解下身上明晃晃的重甲,站起身來。
事到如今,就讓那個陷害自己、將自己一步步逼到這個境地的奸賊陪葬!
再殺一個當朝駙馬、天子之婿,也讓后世記載這場叛亂時可以多寫一筆。
他提著刀,將最忠心的親兵都召攏過來。
回首一生,年少也想過成為一世名將,征戰沙場,卻折辱于建奴鐵蹄之下。然后自甘墮落,榮華富貴恍如一夢,終究還是得清醒過來。
到頭來,沒人還會記得自己當年的功業與犧牲。留給世人的,只有十余年的碌碌無為,和一場愚蠢的如鬧劇般的叛亂。
思及至此,他不由仰天狂笑。
“老子憑什么不能反?是這楚朝腐蝕了老子,哈哈哈哈。”
持著長刀的老將緩緩步入深遂的回廊之中。
在那里,有人懷著更赤誠的熱血,等待著接替他年少時的理想。
徐喬功再也沒有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