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光十八年,正月十五,上元節。
這楚國社稷之下的蕓蕓眾生雖身處亂世,在年節里卻終究還是多了些喜慶的感覺。
纓兒在院中掛了個彩燈,雙手合什,在燈下輕聲念了一句:“少爺啊……”
“錢姑娘來了。”院子前,刀子喚了一聲。
纓兒回過頭,便見錢朵朵提著燈籠走了進來。
兩人住著近,前些天遇到了便開始經常互相竄門,此時纓兒便訝道:“咦,你今天竟也還過來哦?”
錢朵朵低頭著,輕聲道:“想和纓兒一起過節啊。”
“那好啊。”纓兒拍著手笑道:“我們今天做了乳糖圓子,你快來吃……晚上我們放爆竹。”
對于錢朵朵而言,纓兒做的東西雖然不好吃,但她是極想和她交上朋友的,便連忙有些討好地笑道:“好啊。”
“可惜今年京城沒有燈會,看不成雜技了,不過端午節我少爺就能回來呢……”
兩個清清麗麗的身影便手拉著手,從庭院中離開。
院中掛的彩燈輕輕晃了晃。
放眼整個京城,萬家燈火的喜慶卻也隱不住那種,亂世降臨的凋敝感……
與之相對的是,南京城中正煙花璀璨。
秦淮河畔開市燃燈、張燈結彩。
千門萬戶,狹巷通衢,行人如織,恍如輝煌盛世。
鄭元化登樓觀燈,臉上也難得泛起些喜意。
“皇孫治理南京有功,開了年也該上表為殿下請功了。”
沒有人會去計較這南京城的繁盛是不是九歲的皇孫治理出來的,一眾文臣紛紛應和道:“應請陛下早立皇太孫……”
真定府。
城內很有些愁云慘淡,城外的亂軍營卻很歡騰。
一座軍帳中。
“要是讓笑哥兒知道我在這里當了五當家,還跟著這些亂民劫掠、攻城,我可怎么辦啊?”王珰深深嘆了口氣。思路╭ァんττρs://ωωω.sしzωω.cΘм
莊小運皺了皺眉,道:“傅先生為了給京畿治疫、賑民費心費力,現在他前腳剛走,這些亂民便攪成這樣,你說侯爺生不生氣?”
“我可什么都沒做!”王珰急道:“我不像你,你可是還殺了官軍……”
莊小運頗為無語,低下頭喃喃道:“你是五當家,我只是六當家。”
“這事整的,怎么辦?怎么辦?”王珰急得不行,又拉著莊小運道:“你帶我走吧。”
“走不掉的……”
下一刻,有人通報道:“五將軍、六將軍,大將軍叫你們議事了。”
“又議事。”王珰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心中抱怨道:“當個狗屁將軍……”
大帳中。
鐵豹子穿著一幅盔甲,威風凜凜的樣子。
“老五老六來了,議事吧……老子決定,今夜再次攻城,你們覺得咋樣?”
諸葛老三道:“可行,今夜是上元夜,官軍定然想不到我們會連夜攻城。”
牛老二與鷹老四亦是點頭。
“老五,你覺得呢?”鐵豹子又看向王珰。
他覺得這小子是自己的福星。
王珰搖了搖頭,道:“我覺得不妥。”
“為何不妥?”
“今天過節啊,大家都不想打。”王珰道:“我覺得吧,我們還是回威風寨?再鬧大,可就麻煩了……”
“能有什么麻煩?”鐵豹子大手一揮,傲然道:“老子起兵以來,連破十城,戰無不勝,誰敢找老子麻煩?”天才
“哎喲,我的大哥啊,那些縣城都是百姓開城門放我們進去的,真能打的官兵到現在我們遇到幾個?”王珰說著,抬頭見鐵豹子面色不豫,連忙道:“真定府久攻不下,弟弟這心里真的慌,我們快走吧?”
諸葛老三嘆道:“老五你有所不知,如今大哥麾下人馬越多,這張口吃飯的嘴也多,不打下真定這樣的大城,哪里搞糧食喂大家伙?”
王珰急得跳腳:“喂那么多人做什么?這外面都大幾萬人了,有幾個是能打的?快讓他們散了吧,我們養不起的……”
鐵豹子本是意氣紛發,聽了這兩句話又有些煩惱起來,撓了撓頭道:“那我們打下真定,搶了糧,找個地頭安頓下來種地,把這些人練一練,如何?”
“種地?搶錢搶快活了誰跟我們種地?反正我是不種的。”
“那就再搶唄……”
又是一陣七嘴八舌。
“都別說了!”鐵豹子喝道:“老子決定了,今夜就打下他娘的真定府……”
忽然,
“砰砰砰……”
鐵豹子一愣,轉頭問道:“放爆竹?老子都圍城了,他娘的還有心情放爆竹?!”
諸葛老三側耳聽了片刻,猛然驚呼道:“不是爆竹!這這這……不是爆竹!”
“襲營!”
一聲凄厲的慘叫劃破夜空。
“官軍襲營啦!”
鐵豹子轉頭瞥了一眼臉色慘白的王珰,咕噥道:“還真讓老五說對了……”
“土雞瓦狗。”
杜正和笑了笑,如此評價了一句。
他眼神中很有些殺氣,可惜一張圓臉讓他少了些威風。
王珍注目看著夜色中的廝殺,皺了皺眉,道:“將軍不可敵輕,威風寨老營的戰力還是有的……”
前面的戰場上,陣列整齊的銃兵陣線正有條不紊地向前推進著,腳下踩著遍地的血水。
亂軍被火銃的威力震懾,慌張地四下跑著。
這些人當中亡命之徒有,被裹脅著的平頭百姓也有。或情愿或被迫,他們成了亂軍中的一員,試圖對抗著這個官逼民反的朝廷。
一旦掀開頭上的重壓,他們終于感到前所未有的暢快。
往常拼了命也掙不到的糧食,一揮刀便能拿到。
他們甚至覺得,他們可以一路這樣搶掠下去,直到開創一個太平盛世。
“官兵根本不會打仗嘛!”
原來那些平日里窮兇極惡、狠狠欺辱著我們的官兵,根本不會打仗……
但這一刻,面對神機營的槍口,他們燒殺搶掠的快意瞬間化成了無盡的恐懼。
“砰!砰……”
一具具身軀被打倒,成了地上的一攤血肉,與死在他們刀下的人別無二致。
王珍看著這場面,眼中泛起深深的悲憫。
這一戰,無關正義,無關對錯。只有這世道之下為了活命而掙扎的無奈。
亂世還未完全到來,他卻已經有些厭倦這亂世了。
慘叫聲與火銃聲不停響著,忽然,戰場上爆發出巨大的呼聲。
“大將軍!大將軍來了……”
駿馬長嘶,一隊隊騎兵隨著鐵豹子從中軍營馳聘而出,頗有些驍勇軍容……
杜正和遠遠看著戰局,良久,他瞇了瞇眼,道:“這些人有些匹夫之勇。”
王珍笑了笑:“他們再能打,也是要被亂兵裹脅著退。”
果然,又戰了多時,鐵豹子便領著人馬緩緩開始后撤。
王珍道:“陣線收一收吧,我們急行至此,兵卒疲憊,今日給他們個下馬威便是。有此一戰,想必接下來幾日,亂軍中逃離的人數會越來越多。”
杜正和點點頭,下令讓神機營不再向前推進。
那邊鐵豹子則是收攏敗兵,連夜退了十五里。
等神營機占了營,還在休整,王珍便又對杜正和道:“明日杜將軍不妨遣我去鐵豹子軍中勸降。”
杜正和吃了一驚:“這……”
——你要是出了點問題,我很麻煩的。
王珍卻只是笑,成竹在胸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