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笑帶著三萬人千里奔襲陷入重圍,半點行差踏錯便要誤了他們的性命,壓力自然很大,更大的壓力卻在于他不知道皇太極肯不肯回援。
而留守盛京的鄭親王濟爾哈朗也很頭痛,腹地遭到這樣的肆虐,他定是難辭其咎的。
但整個戰局之中,壓力最大的人,其實是千里之外京城中的延光帝。
對于皇太極和他的大清朝而言,王笑再肆虐,終究也只是破壞,雖能帶來數不清的麻煩與憤怒,但三萬人損不了大清的根基。
但延光帝的楚朝,卻已有亡國之態……
京城。
陳圓圓覺得延光帝病了。
這位陛下越來越少說話,奏折也不摔了。更多的時候只是沉默地獨自坐在那里,也不知道想什么,自然也是很久沒笑過。
她問過御醫,御醫卻道:“陛下身體無恙,只是心思郁結……”
這是心病,陳圓圓不知怎么醫,哪怕知道,她其實也醫不了。
她只好在這一夜拉了拉郁郁寡歡的延光帝,問道:“陛下,夜深了……想嗎?”
延光帝轉過頭,縱使眼前人傾國傾城,他終究還是搖了搖頭。
“朕不想。”
“那……歇了吧?陛下昨夜就沒歇。”
“你先歇吧,朕睡不著。”
“陛下聞聞臣妾香不香……”
袖子里的瓷瓶晃了晃,陳圓圓扶著延光帝躺好,微微嘆息了一聲。
一個時辰之后,延光帝睜開眼,嘆息了一聲。
又是徹夜不眠。
等宮內一聲梆子響起,他起身,張開手任人再披上龍袍,像個無知無覺的木偶。
御案上的早膳他看了一眼,沒有去動。
早朝已經有兩日不開了。
重臣們拿不出主意,便也沒有圣意要在早朝上宣布。早早的,一干重臣便已等在皇極殿開小朝會。
延光帝遠遠便聽到里面爭吵個不停。
直到他進了殿,一群重臣才安靜下來。
“陛下。”
“免禮……開始吧。”
又要開始這該死的朝議。
先開口的是何良遠,他急道:“寧遠總兵蔡家禎投敵一事請陛下速決……”
“還有,昨夜宣大的消息也進京了,五日前,唐中元逆軍在沙渦口渡過黃河,一日連下三城,已攻下汾州、陽城、蒲州。臣請陛下速決……”
“朕知道。”
何良遠一愣,復道:“請陛下圣裁。”
“你讓朕怎么裁?!”延光帝突然怒吼道:“一日下三城?城中百姓翹首以盼他們的興禾皇帝,巴不得現在就讓朕去死,讓這江山社稷煥然一新!這些,朕不懂嗎?!何良遠,你讓朕圣裁?不如讓朕自栽以謝天下!”
他雖在吼,自己卻已紅了眼眶。
三城百姓開門迎唐中元,這在滿朝文臣看來只是‘大事不好’四個字,但他昨夜看到折奏時的感受卻沒有人能明白。
——朕自登基以來,夙興夜寐,兢兢業業,唯恐治理不好天下蒼生。黑發熬成了白發,也熬枯了自己,結果呢?這天下蒼生就是這樣對朕的?恨不能棄朕如敝屣?!
想到這些人跪在唐逆面前高呼萬歲的樣子,想到他們一臉要過上好日子的表情。延光帝只覺如上萬根針在自己心上猛扎,恨不能扎爛了自己……
“朕未負天下人,天下人盡皆負朕!”
但他吼,依然不會有人明白他的痛。
群臣看他的眼神,顯然只覺得——“陛下你這樣有失體面。”
何良遠沒想到今天第一句話陛下就炸了,只好俯在地上道:“臣有罪,請陛下慎言。”
延光帝滿腔的忿郁便發作不出來。
反正也不會有人在乎這些,他只好再將這郁氣憋回去,揮了揮手,意興蕭索地道:“起來吧,你說,要怎么裁?”
何良遠應道:“眼下的問題是,不僅是山西戰事不利,薊鎮……怕是守不住了,張永年再次上書求援,請陛下調軍支援,今晨的消息……”手機端一秒記住思路→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他說著,攤開手上長長的信報,眼皮顫抖了一下。
“石門路徹底失守,參將尤世功戰死,全軍盡歿;石門路參將包毅投敵;燕河路失守,參將祁秉忠戰死;喜峰路失守,參將馬熠戰死……”
名單念了很久,殿中安靜下來,兵部、戶部、禮部官員皆嘆了一口氣——殉國者的追封又是一堆麻煩事……
何良遠還在緩緩念著。
“永平府陷落,一片石、臺頭城、撫寧、東勝、昌黎皆以陷落……張永年已緊急移師興州……”
“朕是問你怎么辦。”
延光帝一句話,何良遠額頭上的冷汗便流下來。
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逃唄。
但這話又不能說,他只好雙手將信報遞出去,大呼道:“臣請陛下治姚文華、王笑督撫不力之罪!”天才
“朕是問你怎么辦!”
“陛下!薊鎮十萬兵馬,遼東十萬兵馬,據城關要塞而守,恃火炮之利,為何打成這個樣子?姚文華與王笑先是臨陣換帥,致使薊鎮戰事糜爛;又不帶大軍回援薊鎮,未能集中兵力,給了建奴各個擊破之機;后又率錦州大軍棄城而逃,逼得寧遠、山海關陷入死地……今日之后果,盡是此二人之過失,臣請陛下重處!”
隨著這一句話,殿中半數大臣跪倒在地,呼道:“請陛下重處!”
卞修永與一幫還站著的文官相互對視一眼,紛紛跪倒在起。
大家都沒辦法,不跪,等著當出頭鳥嗎?
“朕是在問你們怎么辦?!”
“請陛下下旨殺姚文華、王笑以儆效尤,振奮軍心、平息民憤,邊鎮將士方可勠力同心、奮勇殺敵!”
“如此棄城怯戰之主帥不斬,不以平軍心,請陛下明鑒!”
延光帝閉上眼,心中巨大的失落涌上來。
不會有人再給自己出主意了。
因為……所有人都沒辦法了,現在誰站出來出主意,誰便要擔亡國的罪名。
值此危局,滿殿群臣此舉看似荒唐。但他們的心思延光帝也看得分明。
無非是在大廈將傾之前,把罪責算清楚。
等以后他們投降了唐中元,便可大喊一句:“看,是姚文華、王笑這些人毀了楚朝的社稷,不關我們的事。我們是受他們這些庸臣的牽連,不得已才投的。”
呵,君君臣臣……大難臨頭各自飛。
“薊鎮之局,皆系姚文華、王笑之咎,請陛下重處!”
殿中依然在高呼不止。
對于這些楚朝重臣而言,不論接下來陛下處置不處置,他們得先把這罪責喊到明確了。
延光帝便由他們去喊。
他默默聽了好一會,忽然開口,卻是說了一句不相干的話。
“去,把羅德元找來議事。”
“陛下!羅德元官卑位淺,如何能參與小朝會?”
“朕要聽人說點公心公論!你能來跟朕說嗎!?”
一聲大吼,那說話的官員不敢再頂嘴,頭埋得更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