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爾吉達一愣,再次停下手中的刀。
“你放屁!”
“看來你還不明白。”王笑緩緩道:“我在你們清廷重臣中有幾個朋友,他們既不想扶多爾袞,也不想扶豪格。你現在殺了我,他們不難查出我在你營里呆了兩天。到時,他們會不會以為你知道了一些什么?他們與我這個楚人合作,這是掉腦袋的事。為了守住這個秘密,把你這一個小小的牛錄滅口了算什么?”
“我知道什么?”哈爾吉達大怒:“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已經知道了。他們要扶皇太極第九子福臨繼位,為此不惜與我勾結,傳遞盛京情報……”
“你閉嘴!我不知道!”
“皇太極不是我一個人殺的,是他們和我一起殺的。因為他們擔心皇太極會傳位給多爾袞,這與兩黃旗、以及你們清朝中樞大臣們的利益相悖……”
“你閉嘴!”
“你如果第一天就殺了我,你是大功一件,但現在你再動手,晚了!你這個蠢貨、你這個小人物,在皇位之爭面前,注定是一個冤枉的犧牲品!”
“你閉嘴!”
“你以為兩國爭戰就是涇渭分明,是非黑白明明白白嗎?你以為你們大清朝走到今天這一步靠的全是戰場廝殺?這其中藏著多少利益交換你知道嗎?你們的上位者從一開始就和我們楚朝遼東門閥糾纏不休,從努爾哈赤趴在李成梁面前叫爹的時候開始,這一切都是帶著算計與交易。我們兩朝重臣都是一樣的,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把家國社稷賣個干干凈凈……”
“你閉嘴!”
“你還沒受夠嗎?!這些上位者們擺弄你的命運,用你的時候你是他們的鷹犬,棄你不顧的時候你就是一只螻蟻。你看,你想玩個女人還得這樣偷偷摸摸到尸堆里撿。他們呢?他們想殺你就殺你!你要想活下去,要想活得更好,你只能一步一步向上爬,爬到最高的位置!”
“你……你……”
“你阿瑪死在我手上,那你動手啊,報仇好了。對了,你阿瑪是誰我都不知道,也不在乎,一個無名之輩而已……等你死了,你也就是和你阿瑪一樣,是個戰場上的小棋子。”
王笑說罷,咳了兩聲,閉上眼不再說話,一幅等死的姿態。
過了一會,哈爾吉達的刀卻沒劈下來。
王笑譏笑一聲,又問道:“怎么?想向上爬了?也是,這樣皇位交替的時機你可能一輩子只有一次,我確實可以幫你。”
“你在騙我,我知道你是在騙我……”
哈爾吉達額頭上漸漸有冷汗流下來。
王笑輕輕笑了一下。
“我啊,很理解你,真的。你看你,一個小小的牛錄,在這清朝過得不算差、也不算好。但每向上走一步都無比的艱難。戰場立功,你要殺多少人才能往上挪一小步?這個過程中,你隨時會死掉……人活著想出人頭地,真的很難吧?”
哈爾吉達依然揚著刀,卻已沒有了劈下去的決心。
王笑又道:“我和你不一樣,放眼楚朝、清朝,這蕓蕓眾生當中,地位比我高的人沒有幾個,我這一路走來,你們大清多少親王、郡王、貝勒、貝子喪命我手?我幾句提點,便可以改變你的命運,信嗎?”
“我不信!”
“哦。”
又過了一會,哈爾吉達手里的刀依舊沒有砍下。
王笑搖了搖頭,有些譏諷道:“你沒有太多時間考慮,多鐸已經在搜查我了,要是被人撞見,你就是有口難辯。”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你只能賭一把,要么你殺了我獻出我的首級,看看會不會被人滅口;要么我給你幾個建議,教你在這大清朝如何扶搖直上。選吧……”
地窯中,秦玄策有些不可置信。
“他便這么般被你說服了?”
王笑微微嘆息一聲。
說服哈爾吉達這件事,無非是要站在對方的立場考慮。
王笑明白自己對哈爾吉達而言意味著什么——這就好比一個普通人撿到一個輔助系統,說不上很厲害,也有各種各樣的麻煩。但當這樣一個能改變自己機會擺在他面前,哈爾吉達如何選擇是由他的處境和野心決定的。
這個要和秦玄策解釋卻是很麻煩。
王笑想了想,道:“打個比方,有人撿到一本武功秘籍,叫《葵花寶典》,第一句就是‘欲練此功,必先自宮’,你練不練?”
秦玄策一愣,飛快搖了搖頭。
“我當然不練。”
“你不練,卻有人練。”王笑道:“對于哈爾吉達而言,我便是這本秘籍。藏著我,他自然也要付出提心吊膽的代價,但你看,一個月不到,他已經從牛錄額真升到固山額真……”
“怎么會?”秦玄策嘴里這般問著,手指卻在地上劃過。
——我們怎么脫身?
王笑口中說道:“我自然有辦法讓他在多爾袞面前出彩……”
說著,手指寫了四個字——我還在想。
下一刻,地窯外傳來喧囂之聲。
王笑抬頭看著上方,喃喃道:“多爾袞來了……”
這一刻,多爾袞并不知道自己和王笑隔得很近,兩人之間只隔了一個院子。
他看了看阿林保的尸體,目光一轉,便落在哈爾吉達的臉上。
對上這樣一雙懾人心魄的眼,哈爾吉達心一顫,背上的冷汗不停地流著,緊張地幾乎要窒息過去……
“怎么死的?”多爾袞問道。
哈爾吉達顫聲道:“奴才……奴才不知……”
多爾袞瞇了瞇眼,拿過燭火仔細看了看阿林保脖子上的勒痕和胸前的傷口。
“先中了一刀,再被鐵鏈勒死,這幾刀是后面補的……”
哈爾吉達愈發駭然,埋下頭不敢言語。
過了好一會,有人進來對多爾袞低聲稟報,道是在街上發現了阿林保幾個護衛的尸體。
多爾袞又向哈爾吉達問道:“誰把他們調出去的?”
“奴才不知……”
多爾袞臉一沉,拿起桌上的冊子翻看起來了。
過了一會,他身上的寒意愈發可怕,眼中精光泛然,也不知在想什么。
接著便有侍衛過來稟報,道是譚拜、鄂碩等兩白旗將領求見。
“來得倒是快。”多爾袞冷笑一聲,吩咐人將他們帶進來……
譚拜白天才得到阿林保的磕頭請罪,結果這夜便聽說阿林保被殺、秦玄策被人劫走的消息。
譚拜登時吃驚不小。
因為他家是第一個被阿林保搜的,還死了一個側福晉。譚拜也確實說過……要找人干掉阿林保。
但說是一回事,這件事確實不是他做的。
睿親王讓阿林保賠罪就是表達了一個‘事情到此為止’態度,若是他真敢干掉阿林保,這就是不識好歹了。
因此,譚拜一得到消息便趕忙過來撇清……
董鄂·鄂碩比譚拜還要擔心,因為秦玄策是在他家里找到的,現在出了這樣的事,他極怕多爾袞以為是自己在包庇楚寇。
此時他們看著阿林保的尸體,灑了幾把淚便俯在地上。
“別跟這惺惺作態了,本王知道不是你們殺的。”多爾袞淡淡道。
譚拜沒想到多爾袞這么直接,又唯恐多爾袞嘴上這么說,心中還是懷疑自己,連忙將自己一天的行程一五一十地交待了。
鄂碩等人便也連忙有樣學樣。
多爾袞卻是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轉過頭,盯住哈爾吉達。
“哈爾吉達,你與阿林保同住,又是他唯一的親人,你來說。”
哈爾吉達連忙跪在地上,渾身顫抖不停。
譚拜與鄂碩對視一眼,紛紛心道:這小子必定要攀咬我們了。
他們對哈爾吉達這樣的小人物不太了解,只覺得這就是個依附阿林保的廢物。
偏偏這廢物如今成了苦主,必要從自己身上咬下一塊肉來……
果不其然。
“奴才認為,盛京城內必有人包庇楚寇王笑……”
譚拜與鄂碩心道:“來了,狗東西又要攀污我們了。”
卻聽哈爾吉達話鋒一轉,道:“此人心機深沉,殺害我阿哥必是為了陷害我們兩白旗這幾位大人,試圖將局勢攪混,所謀必定不小。睿親王萬不可中計……”
譚拜與鄂碩一愣,再看向哈爾吉達的目光已完全不同。
——這小子,還挺懂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