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府二堂,“欽承圣緒”的牌匾下,一張太師椅擺在那,上面鋪著虎皮。
孔植從后面快步跑進二堂,他年紀大了,一番疾跑幾乎要背過氣去,坐在椅子上不停喘著粗氣。
“不好再往前了,前衙還有賊人在和守衛司廝殺。”
“公爺,先在此避一避吧。”
“攔住后面的刺客,他們人并不多……”
快速的議論聲中,名叫張狂的供奉迅速關上后面的門。
“快去讓人來保護公爺!”
孔興弼低吼著,拉過一個家丁,吩咐道:“去告訴興弨哥,二堂這邊有二三十人的刺客,讓他馬上帶人過來。”
孔植到此時才緩過氣來,拍了拍椅子的扶手,緩緩道:“看這陣仗,對方至少有三百多人,能有這等實力偷襲圣府的人不多……”
忽然,“嘭”的一聲大響,二堂后面的門被撞了一下。
張狂力氣大,抵著那門不讓外面的人撞開,嘴里喊道:“快拿桌子來頂住!”
“快!”
“護衛怎么還不到?!”
“砰!”的一聲銃響,木屑紛開。
張狂按在門上的手掌忽然爆開一個大洞,血濺了他一臉。
“啊!”
隨著他凄厲的慘叫,門被人撞開,一柄長刀直取他面門。
“護公爺走!”張狂大喊一聲,聲音里還帶著慘意,迅速閃身避過這一刀。
劉一口竄進二堂,目光看去,一群人正護著孔植奔向外面。
劉一口揚起手中砍刀便向孔植擲去。
電光火石之間,一名供奉拿起一條椅子用力掄開,“當”的一聲響,長刀被擊飛開,撞在上面“欽承圣緒”的牌匾上,牌匾轟然砸落下來。
王笑剛剛沖進二堂,朝著孔植的方向抬起火銃要打,牌匾砸到他頭上。
“小心!”唐芊芊一把抱住王笑向后退去。
“轟!”木屑紛飛。
劉一口才要去追孔植,張狂已躍起,左手接過從堂上掉落下來的砍刀,向劉一口重重劈去。
慌亂中,劉一口就地一滾,“當”的一聲,刀砍在地上,火花四濺。
張狂毫不停頓,又是一刀追著劉一口劈下去。
“當!當!當……”
一下下火花四濺。
劉一口滿頭都是大汗他確實是沒想到孔府的供奉武藝有如此高。
他沒想到王笑與唐芊芊卻是想到了——依孔家的財勢、地位,什么樣的供奉請不到。
王笑揮揮手揮散眼前的木屑抬起火銃、瞄著張狂、扣下板節。
“當!”
竟是被對方抬刀擋了過去。
“砰!”
又是一聲銃笑,卻是唐芊芊也拿起一把火銃一下擊在張狂膝蓋上。
“砰!”
她手在銃上一轉,又是一銃正中張狂左肩。
“居然還挺好用的。”她輕笑道。
“是吧?!”王笑難得聽她表揚自己的火銃一時竟是按捺不住的高興。
劉一口翻身而起握住一根地上的碎木,撲到張狂身前,全力捅過去。
“噗!噗!噗……”
張狂抬起一只血淋淋的手,緩緩伸到劉一口脖子前手掌上的大洞不停滴血。
他笑了笑眼中俱是狂熱之意,但他已沒有力氣再去掐劉一口的脖子。
“我……為保護……圣人……而死,值……”
“圣你娘!”
劉一口見到他的笑容,忽然怒不可遏,一把捉住張狂的頭發轟然撞在立柱之上!
“嘭!”
“圣你娘!”他又大罵了一句。
名叫張狂的孔家供奉已經頭破血流沒了氣息,只是眼中已然帶著狂熱與滿足。
劉一口見了這眼神怒氣愈盛。
他是山賊出身,沒讀過書但也認識過真正的儒士,比如他年幼時遇到的宛平縣令……
守著道義而死的善人一生清貧孔府后人打著一個名頭享受了萬世的富貴又反過來為這世道做過什么?
“保護你娘的圣人!”
劉一口大罵一聲抬起頭看到上面還有一個大匾,四個字他只認得一個“書”字。
“去你娘的!”他掄起長刀便砸上去。
‘詩書禮樂’四個鎏金大字的牌匾轟然砸落,濺起一地木屑。
“嘭!”
王笑搖了搖頭,苦笑道:“很值錢的,你就亂砸。”
但他突然有些開心。
在他看來,這不僅是對孔家的憤怒,這也是對特權的憤怒。
——也許,所有人天生就討厭特權、想要公平。唔,除非他自己是特權階級。
誰說古人就是封建的奴隸?一千八百多年前古人就說過‘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人人平等不是后世才‘發明’的東西,而是世人追求了數千年而一點點實現的東西。
對特權階級的憤怒,從來都是天生的。所以才要有一層一層的禮教來壓。之所以能壓住,恰恰說明了被統治者改良之后的‘儒學’的偉大之處。
但稍有縫隙,憤怒就噴涌而出。
王笑很高興看到這種憤怒,這讓他覺得……親切。
“追孔植!”
“守住!”
灰狗大喊一聲,沖上前將一個孔家的守衛劈倒在地。
另一個孔家守衛只覺一股大蔥味撲鼻而來,愣了一下,也被劈倒在地。
灰狗本是德州幫的當家,能被調來辦事也是他運氣使然。
他跟著花爺和史工到臨清、淮安立了功勞,勉強算是從江湖豪強混到了小將領。但比起花爺、史工、蔡悟真、羊倌,他各方面都不出頭,王笑對他也沒有太多印象。
沒想到,山水輪流轉,這次灰狗從眾人當中完全突顯了出來,因為他真的完全沒讀過書,甚至都不知孔子是誰。
王笑麾下三軍將官中,有這種優點的將官其實不多。尤其前段時間王笑還在普及將官文化,由王珍親自教……王珍這人,骨子里就很推崇孔子。
總而言之,灰狗覺得自己運氣不錯,先是碰上機會讓花爺帶自己辦差,又逮上這么個立功的機會。
他以前是個草莽,覺得那些帶兵打仗的將軍很厲害,如今自己也當了小小的校將,才知道很多事沒有想象中難,只看你有沒有命坐到這個位置上。
當然,要想守住這個位置,也得拿命去拼。于是這天夜里,灰狗真的跟一只瘋狗一樣。
“守住!攔住他們!”
他不停大吼著,向身邊的人噴出一股大蔥味。
攔住孔家守衛才能為同袍爭取到殺孔植的時間。所以他今天的任務就是以兩百人攔住一千人。
一開始還算順利,兩百人有弓箭、火銃,將孔家的守衛兵力死死壓住。也就是因為這宅院中的地形讓人跑不開,又有地方可以躲,不然孔家護衛就此潰散了也有可能。
但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孔廟、孔林那邊的守衛陸續趕回來。灰狗只好分出兵士去守住各個門和通道,兵力便薄弱下來,這邊只剩下七十余人。
以七十人堵近千人,灰狗其實是有些托大了……
又戰了一會,他們的火銃子彈用盡。
局勢開始翻轉過來。
孔府的守衛眼見對方聲勢弱了不少,開始了反撲,憑著人數優勢向灰狗的人馬殺過來。
“殺刺客!保護圣府……”
“今晚立功者,衍圣公重重有賞……”
攻守之勢瞬易。
灰狗心中大急,滿頭的冷汗都流下來。
“怎么辦?”
他目光轉動之間,忽然看到了對方正在調派人手的孔興弨。
灰狗也能看出來這是守衛司的頭,心下一橫就決定沖過去把對方干掉。
雖然人家躲在近千人的護衛中,但這種問題,灰狗立功心切,壓根就沒去想。
孔興弨和灰狗其實都沒上過大的戰場,指揮得都不怎么樣,兩方人擠在院落間廝殺更像是幫派斗毆。
灰狗這邊的優勢是兵卒單兵戰力高;孔興弨這邊的優勢則是人數多、又熟悉地形,打得越久,他這邊的人數優勢就越凸顯出來。
此時眼看著孔家守衛漸漸占了上風,孔興弨松了一口氣,從容不迫地調度著守衛。
下一刻,他眼前一陣混亂。
一個瘦小、渾身血淋淋的人影突然躍起,接連躍過好幾個守衛,如獵狗一般向孔興弨撲下。
這一下事起突然,竟是誰都沒反應過來。
“攔住他!”
孔興弨大喊一聲,轉頭就跑,他身邊一名供奉迅速向灰狗迎上去。
灰狗一刀劈向孔興弨,被那供奉攔了下來,他另一只手卻是揚起一把匕首倏然扎在那供奉肩上,從上往下重重一拉!
如狗爪子撓下去,硬是從肩頭拉到下腹。
“哧……”
血濺得漫天都是,那供奉慘叫不停,周圍守衛大駭,紛紛散開。
混亂中,灰狗腹上也吃了一刀,他也不以為意,抬頭看去,見孔興弨已跑了好遠,他咬咬牙迅速追上去。
忽然。
“砰”的一聲,灰狗身上炸開一團血霧,整個人被擊飛在地上,十數把大刀瞬間砍下。
“啊!”
“呵,以為就你們有火銃。”孔興弨拍了拍身邊一個舉著火繩槍的護衛贊道:“干得不錯。”
他有些遺憾的是自己身邊的供奉死了。
——但不要緊,終于打散了攔在這的刺客。
“快!快進去救衍圣公……”
孔府大堂與二堂之間有一通廊相連。
通廊里還有兩條大長紅漆凳,相傳一百年前,楚朝一代權臣嚴閣老被彈劾將要治罪,曾到孔府來托其孫女婿衍圣公替自己求情,當年的圣衍公并不答允,嚴閣老便在這紅漆凳上坐等了一天。
因此這凳也被稱為‘閣老凳’,代表著孔家之尊崇遠在內閣之上。
此時閣老凳已被劉一口舉起,重重掄向前去。
“嘭!”
一聲重響,凳子砸在大堂的門上,碎了一地。
王笑走上前,沖著那門“砰”地又是打了一銃。
唐芊芊也是拿起火銃向那門上打去。思路手機端最快/l/z/w//o/m
“砰、砰……”
那門鎖處被打爛,劉一口又掄起一條紅漆凳砸過去,轟然將那門砸開。
大堂。
大堂中央有一個繪著流云八寶的暖閣,正中的太師椅上披著一張斑瓓虎皮,椅前是高大的紅漆公案。上面懸掛著“統攝宗姓”的大匾。
孔植已經跑不動了,他是五十多歲身子不好的老頭,也不年輕。此時正倚在椅子上不停喘著氣。
回頭一看,刺客又追了起來。手機端一秒記住思路→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孔植抬手一指,喊道:“殺了他們!”
到現在,從前面跑來的護衛加起來有八十余人,還有三個武藝高超的供奉,而刺客只剩二十余人。孔植并不認為自己這邊打不過對方。
但為了小心流彈,還是該躲一躲。于是他翻下身,將身子縮在公案下。
孔興弼瞇了瞇眼,往常威嚴無比的衍圣公躲到桌子上,這確實出乎了他的意料。
但為了活命嘛……
沒功夫想這些有的沒的,刺客已經殺進了大堂。
“攔住他們!”孔興弼大喝一聲,指揮護衛們沖上去,自己則是跑到大堂門邊向外一望,只聽到隔著幾道院落也是一片廝殺聲。
遠處還有馬蹄聲傳來,也不知道對方到底來了多少人。
孔興弼也不敢亂跑,縮在一塊“賞戴雙眼花翎”的官銜牌后面,前面還有一百多副儀仗,將他藏得嚴嚴實實。
“嘭!”一聲響,一個被打死的家丁身體被砸飛起來,撞翻了一面“大成至圣先師”儀仗云牌,后面的儀仗大鑼鋃鐺做響。
“當!”
孔興弼嚇得整個人都縮起來。
“啊!”
劉一口并不愛用火銃,覺得那東西打起來不過癮,他最愛用的還是狼牙大棒。但今天來偷襲,帶著狼牙棒太扎眼,拿了把大刀。
此時他目光看去,只見這如宮殿般的大堂上擺著十八般武器,金瓜錘、朝天鐙、曲槍、雀槍、鉤連槍、狼牙棒應有盡有……
他一刀砍翻一名孔家護衛,三步跨上前,一把操起兵器上的狼牙棒。
下一刻,一名供奉搶過地上的大刀向他劈來。
劉一口舉起那狼牙棒一擋,只那大刀深深嵌在棒上。這儀仗武器卻是用軟黃金做的。
“你娘的!”
劉一口氣極,甩開手上的狠牙棒,轟的砸在那供奉腰上,自己背上也中了另一名供奉一記。
他就地一滾,“叮叮當當”的響聲中,儀仗器具倒了滿地。更鼓、云牌、龍旗、鳳旗、虎旗、幡傘摔下來,砸在打斗中的眾人身上。
他搶過一面虎旗,倏然便刺進一名孔府護衛心口,連帶著旗布穿過去,在那護衛身后灑下滿地的血……
電燈火石間,那名持刀的供奉已向劉一口再劈下來,刀光閃過,要將他頭顱都劈下來。
“砰!”
王笑又發一銃,被另一名供奉搶過一塊官銜牌擋下。
下一刻,花枝搶上去,一腳踹在那持刀的供奉腰上,握住他的腳,將他整個舉起,轟然摔在那巨大的更鼓上。
“咚!”
一聲巨響!
堂上的公案輕輕地顫抖著,躲在后面的孔植嚇得不行。
王笑目光一轉,舉起火銃向那公案“砰”得又是一銃。
下一刻,鉤連槍倏然刺來,唐芊芊拉過王笑避開,接著一名供奉領著家丁向王笑這邊包圍過來。
王笑再想開銃,手一摸,那火銃燙得厲害。
他當機立斷,甩開火銃砸在一個家丁頭上,將對方砸得頭破血流。接著搶過一柄單刀便砍向另一個家丁。
他的刀法多是和秦小竺學的,大開大合,與人過招不行,卻都是戰陣殺敵的技藝,倒也比一般的護衛強上幾分。
但他們人數少,這樣被圍起來纏斗,漸漸少了一開始的氣勢,局面被鎮下來。
對方的武藝高強者是那三個供奉,與這邊相當,這邊二十多名精銳雖然比孔府護衛戰力強,但人數卻差了太多,一時攻不過去。
隨著時間過去,不斷有孔家護衛沖進大堂,局勢愈發不利。
王笑四下一看,對唐芊芊道:“不要管我,先殺過去。”
一名供奉手中大刀劈下,唐芊芊閃身一避,拿出她的火銃丟在王笑手里。
這火銃是王笑讓人改裝過的,能裝六顆子彈,唐芊芊已打掉了四顆,還剩兩顆。
王笑左手才接過火銃,一個名護衛已向他撲了上來。
他一個轉身,右手單刀將對方劈開。
“孔植在桌子底下!”
劉一口這陷在重圍當中,聽得這一句,拼著肩上挨了兩下,躍起身向那桌案撲去。
正和花枝過招的一名供奉大喝一聲,十數名護衛沖上來攔住花枝,那供奉沖上前,揚起一腳踹在劉一口心口,將其踹飛出去。
又是一聲大響,劉一口摔在堂中雕著“圣人之心如珠在淵,常人之心如瓢在水”的立柱之上,噴出一口老血。
花枝本已撲向孔植,連忙趕回來護他。
王笑轉頭一看,向桌案那邊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