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癡愚實乃純良  第879章 除夕夜

類別: 歷史 | 架空歷史 | 我非癡愚實乃純良 | 怪誕的表哥   作者:怪誕的表哥  書名:我非癡愚實乃純良  更新時間:2021-04-02
 
“這他娘的,都過年了老子還被圍在這里,什么事啊?老關來了沒有?”

童元緯一摔酒杯,走出帳篷,向山下望去。

他駐軍在君保山的半山腰。

君保山在徐州、淮安之間,雖然離徐州更近,但其實由西南方向的鳳陽府宿州管轄。

鳳陽府當然也有南邊朝廷的兵馬,但肯定是不會來給他解圍的。

換作是董元緯自己在宿州,也不可能出兵給別的軍鎮解圍,也許還要一邊喝酒一邊嘲笑一句“蠢材,叫你敢跑去打王笑,不長記性。”

偏偏現在,他成了那個被圍住的蠢材。

說出去有些丟臉,他跟關明加起來還有六萬大軍,被蔡悟真一萬多人圍住了。

說是圍也不確切,一萬人也圍不住六萬人,但蔡悟真有五千騎兵,他也不敢撤,一撤就被人追上來砍瓜切菜。

六萬大軍里,精銳家丁有一萬余人,童元緯明白這些家丁打別人可以,但要想跟百戰邊軍打,結果肯定是不妙的,他娘的人家還有一半騎兵。

跑又跑不掉,打又打不過,愁死人了……

不一會兒,關明領著人過來。

兩人本來是要商議軍務,沒兩句話卻是吵了起來。

“還不都是因為你長了個豬腦子,五萬人被兩千人打得稀巴爛,跑到老子的地盤來。老子要不是為了幫你搶回地盤,能從淮安出來?能到眼前這個處境嗎?!”

關明吼道:“當時是你說徐州空虛、王笑重傷,是你逼我出兵的。老子馬上就要把徐州城打下來了,要不是你的后陣被沖散了,能輸成這樣?”

童元緯道:“你要能守住徐州,我逼你出兵干嘛?”

“現在說這些有什么用?還是想辦法撤吧……”

換住是別人在眼前,童元緯就一刀把對方劈成兩瓣,當現在他也不想跟關明火拼,眼看關明服了軟,也不再逼。

“依老子說,今天是除夕,那些北方軍肯定沒有戰心,探子打探到王笑已經親自到兵營勞軍了,說明老子猜得不錯,北方軍士氣降了。我們今夜去襲營,做了王笑,未必不能打贏。”

關明聽了,沉默下來。

童元緯又道:“既然是來幫你打徐州,你率兵為先鋒,老子給你壓陣。”

“王笑親自來了,我們哪是能打贏的。”關明甕聲甕氣道:“我跟他打過,他別的能耐不好說,守營守得還可以。”

“那你說怎么辦?”

“我們趁今夜撤吧?”

“人家騎兵追上來怎么辦?”

關明道:“我這幾天就想過了,特意等今天。今夜是除夕,北方軍士氣降了,我們的人又思鄉心切,跑得一定快。我們丟了輜重,連夜逃過運河,等王笑反應過來,想追也追不上。等我們逃到宿遷,據城而守,又有糧草,還怕他什么?”

童元緯道:“萬一被查覺了,手底下這點人可就都丟了。”

“我派探馬探過,北方軍今從徐州運了豬羊、酒水到營里,正在屠宰牲口準備過年。這大大的,等到晚上,他們望風的人手必少……”

童元緯猶有不甘,覺得最好還是讓關明去襲王笑的營。

這樣一來,關明拖住王笑,自己也能從容撤退。哪怕關明全軍覆沒了,也省到再到自己的地盤上來禍禍。

但關明既然死活不愿去偷營,沒奈何,也只能依這個主意。

童元緯便按著刀,冷笑道:“要撤也可以,你來斷后……”

“兩百多年前,徐淮之地的兵卒戰力何等兇橫,稱為‘淮上勁卒’,當時夾河一戰,被北方鐵軍三次貫穿大陣,指揮官被斬,淮上勁卒猶力戰不潰,強撐到與主力匯合回營。”

王笑點了點頭,道:“就這份悍卒意志,放眼當今,建奴的八旗大軍尚且做不到。”

“是啊。”陳惟中道:“可惜兩百多年過去,大楚軍屯制度名存實亡,當年的悍卒已不復見,如今徐淮士卒,豈有半點祖輩風采?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在下此番可看國公大敗關明、童元緯之流。”

王笑試過了陳惟中的文治之才,便考較起他的軍略,此時兩人正站在一張大地圖前指指點點。

陳惟中道:“要勝,國公是必定能勝的,難的是盡可能俘虜他們麾下士卒。這也是他們能撐到現在的原因,國公故意不擊潰他們,也不放他們回淮安。想必是要耗光他們的糧草,耗掉他們的士氣?”

“差不多。”

陳惟中又道:“今夜是反敗為勝的最后機會。若我是關、童,當趁著除夕夜襲國公大營,倘若運氣好,未必不能擊殺國公。”

他說到這里,轉頭向營外看去,又道:“想必國公已準備好請君入甕?”

王笑反問道:“你剛才一路進我大帳,可留意過營中有多少人?”

“未能看到大軍列陣,但我看士卒準備食饗、屠宰牲口,想必營中當有萬余人之數?”

“帳篷里都是空的,整個大營只有不到兩千人,全都在準備食饗。”

“這……”

王笑抬了抬手,打斷陳惟中的話,道:“今夜確實是他們最好的機會,但他們不是你,也沒有這個膽氣來襲我的營。大概率他們是要趁著除夕逃掉的,我已派伏兵在前面等他們了。這一戰我不打,有蔡悟真足已。我來,只是準備食饗犒賞將士的。”

陳惟中問道:“國公為何如此斷定?”

“因為關明與我交手三次了,萊州、臺兒莊、徐州,凡事不過三,他也該長長教訓了。”

“但若是有萬一……”

“沒有萬一。”

陳惟中苦笑——看來自己在軍略上還是差強人意了。

卻聽王笑又道:“你不錯,文韜武略,確實是當世人杰。唔,文人風骨,失了些狠辣之氣,倒也無妨……先在我身邊當個校書郎,回頭再起復你吧。”

陳惟中本想說些什么,想了想拱手道:“是。”

正事說完,王笑既覺得陳惟中是可用的人才,倒不介意籠絡一下,但他最近心情不大好,想說些拉近私人關系的話一時也找不到話頭。

最后,他看著陳惟中破損的衣衫和整齊的頭發,道:“陳先生有個好妻子?”

王笑有經驗,這年頭,自己很難給自己梳這么整齊的頭型。

“是,拙荊確實賢惠。”

“你可有孩子?”

“有兩個女兒。”

王笑點點頭,想說自己最近剛得了個兒子,念頭一起又收了回去。

沒來由跟這南邊來的文人說這些,他又不是自己的朋友或心腹。

“張端,你帶陳先生先去安置吧。”

“是……”

陳惟中是帶著妻女過來的,妻子張碧蒲亦是大家閨秀,跟著他一路逃難,卻還是一幅嫻淑模樣。

一家人被帶到一個軍帳,張碧蒲又從隨手的小包袱里拿出針線,讓陳惟中褪下衣衫縫補。

“相公如今真要投了齊藩?”

陳惟中道:“這三年我丁憂在家,許多事反而看得更明白。社稷將傾,要力挽危局,靠南京朝廷是做不到的。只說近半年之事,建奴侵略如火、鄭黨水淹黃河,這兩件事都不能打垮山東,此后再無人可直攖其鋒。今日我觀虢國公之曠世氣度……”

話到這里,他沉默了一下,停下話頭。

張碧蒲低聲道:“但齊王畢竟是庶出,非天下正統。其人與虢國公反心昭然……”

“當年前太子失德,已遭先帝廢黜,今上豈能真比齊王更有正統之義?”

陳惟中沉吟片刻,道:“天下官員多出江西、江南士紳之家,嘴里說著正統,心里顧著的還是那些良田鋪面。此番我們遭鄭黨迫害,反而是點醒了我。國難之下,何必再拘于那些身外之物、世俗人情?不若舍了身家,再不因俗物遮了眼。”

“中原鼎沸,正需大英雄出而戡亂御侮,應如謝東山運籌卻敵,不可如陶靖節亮節高風。”

張碧蒲聽到這里,微微一愣。

陳惟中以為她不知道,但她知道……陳惟中剛才最后這句話,其實是柳如是說的。

她甚至知道柳如是還有后半句。

——“如我身為男子,必當救亡圖存,以身報國。”

張碧蒲不由心想,相公的知己果然還是柳如是……

她一邊咬斷了針線,開始補衣縫下另一處破口。一邊應道:“相公既有主張,總之是相公走到哪,妾身跟到哪。”

她不是柳如是,不如對方漂亮、有才情,也說不出那樣有見地的話來,也只能這樣輕聲應上一句夫唱婦隨之語。

陳惟中卻是握了握她的手,道:“天快黑了,別補了,擔心壞了眼睛。”

張碧蒲一抬頭,望見他眼中的關切之色,一路的彷徨害怕、剛才的自怨自艾都消彌下去……

濟南城外,宋蘭兒領著人穿過災民區。

現在濟南城所有文武官員不管司職是什么都被抽調過來救災。

本來淳寧不放心她一個女子過來,但宋蘭兒卻很堅持,一定要親赴最前線。

這事宋信也是竭力反對,最后卻也沒攔住她,宋兒只留下一句“大難當頭,抗災濟民,哪管男子女子?”之后便摔門而出。

此時腳下的洪水已淹到她的小腿,到處都是呼天搶地的嚎叫。

“救我……”

她轉頭看去,只見北面一個婦人半個身子都淹在洪中手,頭上卻還舉著一個菜籃子,臉色泛白,似乎走不動了。

“快,你們去把她救過來……注意看看那籃子里是什么?要是她的孩子就抱回來……”

她身后幾個官差便連忙上去拉那婦人,接著那婦人卻是啼哭起來。

“我的孩子還沒死……沒死……”

宋蘭兒聽了連忙喊道:“快過來!有大夫……有大夫……”

她提起官袍又急匆匆向城墻方向跑去。

“大夫呢?”

遠處人群中有兩個漢子對視一眼,快步跟上,趁到處亂哄哄的無人注意,從后面過去一把捂住宋蘭兒的嘴就要把她擄走。

“嗚……放開……”

宋蘭兒嘴里被塞了布,一個麻袋就罩下來,被人扛在肩上……

她心中暗道不好,然而過了一會,她聽得打斗聲傳來,接著摔在地上,渾身一陣疼。

等麻袋被解下來,看到的就是王珠那張讓人討厭的側臉。

“趁大災之際還敢擄掠婦女……”

“王珠,你別亂殺人,那是我爹派來的……你們兩個蠢材,不懂得說話嗎?”

“小姐……此事與老爺無關,是小的擅作主張。”

王珠臉色更難看,道:“什么時候了你們還在鬧,浪費我時間……”

“王大人,此事小的……”

“閉嘴吧你們,大夫,大夫在哪?那邊有個孩子快凍死了。”

王珠皺眉道:“人在哪?”

宋蘭兒急道:“我要找大夫……”

“大夫不夠了!”王珠喝罵道:“你還不快去把那孩子抱過來,我去拿湯藥。”

王珠把湯藥給那孩子灌下,又手法熟練地給那孩子褪了濕漉漉的衣服裹上厚布。

宋蘭兒看著那孩子臉色漸漸紅潤下來,長舒一口氣。

——這王老二居然還會做這些,跟個奶媽子一樣。

“抱著。”王珠冷冰冰地說了一聲,把那孩子又放到宋蘭兒懷里。

“哦。”宋蘭兒下意識接過。

王珠走了兩步,卻又很不耐煩地翻了翻眼,重新站回她面前。

“不是你這樣抱的,當抱酒壇子嗎?”

“哦……”

“別在再添亂了,你把孩子還回去,去找城中富貴要點捐……”

王珠正說著,宋蘭兒忽然眼睛一瞪。

“小心……”

王珠一轉身,正見王康須發皆張地撲上來,一腳踹在他腰間。

“逆子!”

旁邊的鍋頭也不敢攔王康,這一下王珠要躲也能躲掉,但他沒躲,被王康一腳踹在地上。

“你還不把寶兒找回來!回來這些天都在做什么?!”

“四弟已經死了,找不到了……”

“住口!”

王康愈發大怒,眼中滿是悲怒,仿佛數日之間蒼老了許多。

“你不去下游再找找,怎么就知道寶兒已經死了……”

“爹,你清醒一點吧,那樣的大水蓋下來,怎么可能還活著?”

“不可能!那么多兇險寶兒都熬過來了……這次也一定能逢兇化吉的……”

王珠也不應,從地上披起來,嘆道:“爹,你別再圖存僥幸了,上萬人都死了,四弟……”

“你怎么就能這么冷血?那是你的骨肉兄弟啊……你回濟南這些天也不回府,我當你在全力搜救寶兒,你卻在做什么?忙來忙去還在這里,快點去小清河……快點去下游救救他啊……”

“我說了,沒有人力去找一具不可能找到的尸體,這水里泡著的也不止四弟一個人。”

王康老眼一瞪,緊緊盯著王珠,似想從他臉色找到一點悲傷和焦急。

然而沒有,除了疲倦和淡漠,王珠眼中只有無奈。

“你真不找?”王康問道,長須抖動。

“不是不找,是四弟已經死了,爹你也別再去找傅大人和吳大人了,大家都很忙……”

“你就是這么當兄長的?跟個沒事人一樣?”

王康的脖長向前傾著,身子佝僂,他這次的怒氣與以往都不同,帶著些絕望。

王珠嘆道:“爹,四弟真的沒了,別在……”

“我殺了你這個無情無義的逆子……”

王康忽然暴起,想要從侍衛腰間拔刀,下一刻,整個人都被鍋頭抱起來。

“放開我!殺了這個逆子……”

“鍋頭,把我爹放下來……”

“你們別吵了!”

卻是宋蘭兒大喊一聲,懷里的孩子哇哇大哭。

她也不管不顧,抱著孩子徑直就沖到王康面前。

“王老大人,你也太不講道理了。王寶死了,與王珠有什么關系?這兩年我看在眼里,王珠替這個弟弟做的也夠多了。老大人你寵著他護著他,但人若自己不爭氣,誰能護他一輩子?”

王康瞪向宋蘭兒,因為太驚訝還愣了一下。

自從兒子當了國公以來,多久沒人敢跟自己吼了?

——這老姑娘……

宋蘭兒一句心理話說完,也有些害怕,退了兩步,還撞了王珠一下。

遠處一個王家下人狂奔過來,一路跌跌撞撞跑到王康身邊。

“老……老爺,剛才四少奶奶又哭暈過去了,請大夫看過,說是有喜了,兩個月了……老爺……”

“你說什么?”

“四少爺有后了……”

看著王康風風火火地來又風風火火地走,宋蘭兒也是松了一口氣。

她轉頭看向王珠,問道:“你沒事吧?”

王珠也不說話,在懷里掏了好久,掏出一個小布老虎,遞在她懷中的小兒面前晃了晃。

孩子的哭聲止住,伸手握住那布老虎……

宋蘭兒也笑了笑,再看向王珠,卻見這討厭鬼還是冷著臉。

遠處有老漢路過,帶著哭腔唱道:“年三十兒,捏造鼻兒。大初一兒,撅著屁股亂作揖兒……”

“過年了啊。”王珠回過頭輕聲喃喃道,心想大過年的卻還讓老父親經歷喪子之痛……

“是啊,過年了。”宋蘭兒也喃喃道。

——過了年,自己就是十九歲的老姑娘了啊……

徐州,左明靜從案牘間抬起頭向門外看去,見秦小竺走了進來。

“小竺怎么來了?”她有些疑惑。

秦小竺搬了張椅子,在左明靜身邊坐下,往桌上一趴,顯得有些累。

“王笑讓我過來陪你守歲,我一想也是,不然你自己在徐州多無聊……”

“那國公呢?”

“他說他在營里勞軍,有萬千將士同賀,依我看,他就是嫌我做的餃子難吃。”

秦小竺說著,攬過左明靜的肩,又道:“說起來,你妹妹嫁了我弟弟,我們也算是……嗯……親家,卻還未好好親近過。”

左明靜微微赧然,有些不自在。

她在知事院是知道一些事的,有時候私下向淳寧公主奏事時秦小竺也在,偶爾也撞見她們之間的親近似與別的女子不同……

然而很快,她心念一轉,卻又想到別的事。

——以他現在的心境,身邊若是沒個體己人陪著……

黃河決口,他看起來雖然沒事,但心中定還難受。今天下午又有位王家下人從濟南過來,似乎王老大人有責怪他的意思……

左明靜想著這些,瞥了一眼秦小竺,想說什么又不知如何開口。

兩人一起坐了一會,秦小竺支著頭像是在打盹,但等到子時卻是一下精神起來。

“明靜,你快跟我來看。”

“看什么?”

左明靜還有疑惑,手卻被秦小竺拉著,一路到了后衙的高閣之上。

“往那面看……王笑說了,他要在營中大放煙火,嚇退江北孬兵,今夜關明、童元緯完了。”

秦小竺說著抬起頭望去,眼中似有星光。

“他說黃河也好、兵禍也好,今天是除夕,從今年為始,他要讓世人一年過得比一年好……嗯,還有一句話怎么說的……這煙火是告訴有些人,陰謀詭計嚇不倒他;也是告訴另一些人,他的決心……嗯,總之就是無人可擋。”

左明靜微微發愣,順著秦小竺的目光望去,只見遠中的天空忽然爆開一團火花,是少見的絢美。

秦小竺撫掌道:“看,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秦小竺自然是不會背詩詞的,會這兩句,大概也是王笑教的。

左明靜愣愣站在那,任夜風吹拂她的青絲以及滿腔愁緒。

她眼中隱有淚花,心中默默念道:“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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