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軍主力跟著‘靖安王’撤回了山東,只留下四千余人由諸葛老三統領,留下來聯絡上黨地區四處的小股兵力,以游擊戰拖延阻撓清軍南下的步伐……
晁黑腚正好又碰到了親兵營的改編,也留在了山西戰場上,他覺得這簡止是天意。
他的想法很簡單,想要像劉文一樣為世道做點什么。
——難怕只是打死一個建虜也好,等回頭到了下面,自己也可以堂堂正正說一句“劉大人你沒白分俺那些地,俺是好樣的。”
總之是這樣的心情,晁黑腚也說不明白。
他被安排到一個叫‘二順’的將軍身邊擔任親兵。
這二順都是個將軍了,連個姓都沒有,出身還不如他晁黑腚呢。
晁黑腚聽說二順將軍以前還是牛將軍手下的小嘍啰,在京畿一戰立了大功,又在講武堂考了好成績,如今軍職比牛將軍都高了,連說話也比牛將軍顯得體面……
總之晁黑腚很滿意。
這日,四千余人已撤到了榆社縣與武鄉縣之間一個叫“堯王山”的地方。
晁黑腚跟著二順去了中軍大帳參與軍議。
一般士卒都以為自己這部人馬是由諸葛將軍統領的,但晁黑腚跟在二順屁股后面進了大帳,定眼一看,只見諸葛將軍身邊還坐著一個年輕人……
“啊!靖安王!”
“噤聲!”二順轉過頭,狠狠叱責了晁黑腚一句。
王笑卻是笑了笑,看向晁黑腚,笑道:“你是平陰縣的村民?我記得你。”
晁黑腚高興壞了,激動了好半天,最后只是語無倫次道:“靖安王……俺當兵了……當兵了。”
“好樣的,要有什么難處可以直接來和我說……你們也是,或者找士卒委員會說也一樣。”
王笑隨口說了一句,招了招手,把幾個將領都招到沙盤前,道:“議事吧。”
“博洛這兩萬輕騎進兵很快,一天功夫,從范家嶺追到了榆社縣城。他的目的是想追上我們退往滏口陘的兩萬主力,并且拖住他們,等到他的兵馬前來合圍……”
王笑說到這里,哂道:“我肯跟他打的時候他又不打,現在才回過味來。這家伙,每次單項選擇他都能做錯。”
諸將哈哈大笑。
晁黑腚雖然聽不懂,也跟著樂起來。
“我們這四千余人的戰略目的就是阻止博洛的腳步,為主力撤出山西爭取時間。
兵力上我們不占優勢,但我們有幾點優勢。
第一,博洛是輕騎拋下大部隊追上來,他的輜重、裝備并不如我們;
第二,我們能獲得更詳情全面的情報,對他的情況了如指掌。他卻連我們這一小股人是由誰統領的都不知道,這是敵在明、我在暗;
第三,軍心士氣方面,他是疲師遠來,同時也必然輕看我們,我們卻是以逸待勞……”
晁黑腚聽著這些,也不管自己聽不聽得懂,連連點頭,信心倍增。
“博洛輕騎遠來,必定要派出小股兵馬四處收集糧草……先給我一股一股吃掉這些兵馬。”
“是!”
“接著,惹怒清軍之后,你們全數撤回堯王山……”
晁黑腚站在二順身后看去,見王笑已在沙盤上指指點點起來。
他覺得一對照沙盤,靖安王說的話自己慢慢也能聽得懂了。
堯王山也在是一片大山之中,有好幾條山路進山,最好走的是一條山谷,叫‘榆凹’,聽名字,看沙盤就知道是個埋伏的好地方。靖安王要在這里再吃掉一股清軍……
——怪不得牛將軍說,打仗一點都不難……
艾勝楠站在王笑身后,目光看去,見到的是一個英挺的背影。
她覺得自己有很多機會把王笑擄回西安,但他似乎很篤定了自己不會這么做,竟是對自己一點都不設防。
她其實很想問一句“你就那么信任我嗎?”
但怕王笑又說出什么氣人的話來。
艾勝楠還發現,王笑其實有很多煩心事的。
前些日子他白天面對將士,晚上陪著唐芊芊和秦小竺,看起來永遠都是自信從容的樣子。
但唐芊芊和秦小竺離開之后,他每次回到帳里就不再撐著,很多時候都是坐在燭火前,一臉疲憊而落寞的表情……
這天軍議過后,艾勝楠打了一盆水走進帳篷,見王笑正看著地圖發呆。
“你就那么信任我嗎?”艾勝楠忍不住問道。
“我信任你干嘛?我跟你又不熟。”王笑懶洋洋地回答了一句。
艾勝楠覺得有些生氣,心想自己要是咬咬牙現在就能把王笑劫回西安。
她有心嚇唬一下王笑,于是睥睨著他,道:“陛下說,七殿下若是一早就把你擄回去,如今的局勢可就不同了。”
“我又不是和你家陛下談戀愛。”
艾勝楠一愣。
話到這里,兩人也就沒什么好說的。
但她忽然對王笑與唐芊芊之間的感情有了一點點的明悟……
榆社縣,桃陽村。
晁黑腚到如今才知道自己有多幸運。
桃陽村的村民并沒有人給他們分田,也沒有人關心他們要繳多少的稅賦……
事實上,田和稅對這些人而言,根本就是很遙遠的事。
瘦骨如柴的婦人編了好幾天的竹筐換回一個饃,捧著它走在回家的路上,清軍已呼嘯而來……
晁黑腚趕到的時候,正見到許多手無寸鐵的人被像牲畜一樣屠宰……
晁黑腚忽然就沖了出去。
他忘了自己是親兵,職責是保護二順。
這是他第一次上戰場,渾然忘了擅離職守是要受軍法處置的。
然而在這一瞬間,二順也沖了出去。
“砰!”
晁黑腚一銃擊碎一個清兵的腦袋。
沒有想像中第一次殺敵的狂喜,他滿腦子只有怒火。
“砰、砰……”
直到火銃里的子彈都放完,他又一刀劈在一個受傷的建虜身上……
殘余的清軍都縱馬逃離了戰場,晁黑腚轉頭看了看四下里的場景,終于俯在地上吐起來。
“你斬首兩級。”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晁黑腚胃里翻騰地厲害,眼里也是淚水模糊。
“將軍,俺們大寨村……長得像這個村……房子、田……都像……”
他說不出更多的東西來,但二順明白他的意思。
“我知道,我家鄉柏頭村也是長這樣的……”
當一道道軍情傳到博洛耳朵里,他一開始并未在意。
派出去打糧的小股兵力許多都遇到了楚軍,或死傷十余人,或死傷數十人,并不算多。
博洛最在意的還是追擊上王笑的兩萬主力,或者迅速穿過滏口陘、配合孫仲德攻山東。
這才是大局。
但那些偷襲打糧隊的楚軍就如同蒼蠅一樣再耳邊繞來繞去。
博洛派了兩千精銳去驅逐這些蒼蠅。
他知道對方大概有四千余人,但沒關系,清軍對陣楚軍往往能以一破十,對方又不是什么名將統率的,旗號是什么姓‘諸葛’的,聽都沒聽說過。
以為自己是諸葛亮再世嗎?
博洛沒功夫陪這種小角色玩,親率大部繼續追擊。
兵馬還未到武鄉縣,忽見有殘兵遠遠奔逃過來……
“報!報!王笑……王笑在后面……”
“你說什么?!”
“敗……敗了……我們在榆凹中了王笑的埋伏……”
“你胡說什么?!王笑在前面……”
博洛的怒吼聲中,尼雅哈策馬而上,勸道:“端重郡王冷靜,王笑不過是雕蟲小技,我們只損失兩千人。”
“打又不敢打,屢次都是這種雕蟲小技,換作是你能冷靜嗎?!”
“他以主力與我們對決與上黨才是上策,如今卻又使這種小伎倆,可見也是被逼到絕路了。優勢依然在我們這邊。”
博洛冷靜下來,目光向南看又向北看,一時猶豫不定,該是往前追擊楚軍主力,還是回頭圍堵那四千楚軍……
濟南。
王珠、秦玄策、夏向維終于走出了大牢。
左明心早早已乘著馬車等在大牢外面,宋蘭兒也陪著她來了……
夏向維轉頭看了一會,沒見到更多人,失落地低下頭。
他不愿與王珠、秦玄策同行,以免觸景生情,獨自向家中走去。
走了一會,身后有車馬的身聲響起,夏向維避到了路邊。
不知為何,他不再些往常那樣自信,多了些落拓。
走著走著,有什么東西丟在他頭上,夏向維轉頭看去,見旁邊的馬車上劉偀正扳著臉看著自己。
“還不上來?”
夏向維心神一顫,一時也說不上來是什么感受,忙不迭想登上馬車,又被劉偀罵了一句。
“把我的香囊撿上來……”
等上了車,夫妻倆對視一眼,劉偀偏了偏頭,道:“知道是誰放相公出來的嗎?”
“公主殿下。”
“其中原委、以及靖安王的心思,相公也明白?”
夏向維道:“明白。”
“自己的家事都理不清,也該管王爺和殿下的家事,能的。”劉偀低聲嘟囔了一句。
“娘子……”
劉偀也只敲打了這句話,不再給夏向維難堪,神態話語都柔和了幾分,道:“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收到消息,孫仲德率三萬天佑軍要在登州登陸;方明輔提兵十萬攻打淮安……”
夏向維臉色一變,又問道:“其他幾路戰事如何?可能調兵回援。”
“靖安王去了山西,但山西兵馬最少,這才要他親自去;德州防線吃緊,秦將軍只能自守,無力分兵回援……”
夏向維眉頭一皺,心里急得厲害,有心想讓車夫調頭先去軍機處,又覺愧對劉偀。
他掀開車簾向外看去,卻是愣了一下。
“這是去?”
“去軍機處。”劉偀說著,從袖子里掏出幾封文書來。
“相公已官復原職了。”
“娘子,我……”
“你什么你。”劉偀低下頭,道:“忙完了早點回家便是,我給你精燉了雞湯……”
歸化城。
余從容拿著一本冊子進了魏幾悅的房間。
屋里不再有腳臭味,只有濃濃的藥味。
余從容嘆息了一聲,在魏幾悅床邊坐下來。
他曾經以為王笑用人不過如此,如今卻只有深深的嘆服。
這批北上的人確實都有些歪瓜裂棗,但王笑能讓這些歪瓜裂棗做這樣復雜的計劃……比選擇幾個英杰要困難得多。
“計劃卑職都看了,出了這么多意外還能做到如此地步……”余從容道:“我實在是佩服大人和莫小旗。”
魏幾悅的傷太重,傷勢一直在反復,此時還顯得十分虛弱,低聲道:“接下來的事……就交給你了。”
“謝魏大人信任。”
“你心高氣傲……若不是遇到難處,不會來找我……怎么了?”
余從容苦笑一聲,道:“又遇到了一點意外。我派人到幾個部落去過了,但,找不到那位伊德勒。”
“找不到?”魏幾悅有些詫異,“靖安王說……伊德勒和夏大人約定好了……就在那一片……”
“達爾罕茂明安部有人說,他前幾天帶著大批牧民離開了,不知去向。”
余從容嘆息一聲,手指在冊子上摩挲著,道:“建虜攻事愈緊,少了這股支援,歸化城守不了幾天了,接下來讓唐節何去何從?我不敢擅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