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笑督軍在杭州休整、鄭芝龍率軍進駐舟山。在雙方大戰之前的對峙與整備的過程中,一個年節悄然過去。
亂世之中,日子得下去的百姓家里也許有還幾份春節的喜慶。身居高位的人們卻沒有過年的心思,反而嫌年節礙事。
王笑、鄭芝龍就等著一開年,就開戰……
北楚建武四年,正月十六。
南京城外,鎮戍營。
晁黑腚按刀站在大帳之外,聽到里面傳來了牛老二的大吼聲。
“裴民!你什么意思?!”
“我也是奉命行事。”裴民的聲音平靜,道:“晉王命我徹查軍情泄漏之事,據各種線索推測,消息該是牛將軍的副將任平泄出去的。”
“放屁!”牛老二道,“不可能!”
“十一月十七日,秦山湖將軍派騎兵傳回消息,說隆昌偽帝在宜興被亂軍劫掠,混亂中與馬超然失散。那傳令兵給晉王遞了消息之后,是歸到牛將軍營中休整,對吧?”
“是,那又怎樣?”牛老二道:“笑死人了,偽帝逃著逃著,被南楚那些蠢兵沖散了,這又不是什么機密,知道的人多了,就連南京城里的百姓都知道,憑什么說是俺的人泄漏出去的?!”
“牛將軍,請你小聲一點。”裴民道:“問題在于,十一月二十二日錢謙益就得到消息了,當時事情并未傳開,消息只能是從軍中透漏出去的。”
“軍中人多了,你憑啥說是俺的副將?”
“十九日,牛將軍負責巡城。當夜散班之后,帶了麾下十五名將官在秦淮河畔春花樓中喝酒。”
“是,但俺們沐休了,又沒說不能去喝酒。”
“但我查到,任平以及六個將官當夜并未回營。”
牛老二的聲音小了下來,嘟囔道:“又沒規定不當值的時候不能宿在外面,一個月才出去一天,多看看這南京城咋了?”
裴民的聲音還很客氣,道:“是,諸位將軍出生入死,立下汗馬功勞,某些事若管得太寬那就是朝廷太苛刻。但,當夜任平不是宿在春花樓,他是宿在泮池附近一座三進的大宅院里。
那宅院價值三千兩銀子,如今就是他的,包括其中的奴役、美婢三十余人。據我調查,那宅子是南京一個名叫徐保元的舉人送給任平的。而這徐保元是錢謙益的門生,如今已逃往福建。”
站在外面的晁黑腚按著刀沒動,他很想轉頭看看里面的任將軍是什么反應。
但他還是挺著身子,一動不動。
其實那天出去喝酒,晁黑腚也去了,他是覺得往后天下平定,能與牛將官他們喝酒的日子就不多了。
那是他第一次到秦淮河畔,當時放眼看去,燈火通明的河道上畫舫如云,那些穿著輕紗的美人揮舞著手中的香帕,連呼進鼻子里的氣都是香的。
她們嬌聲嬌氣地喚他“英雄”,他當即就感到骨頭都麻了,覺得這真是神仙才過的日子了。
再想想家中那個比男人還粗壯的婆娘……晁黑腚才知道什么叫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但,那天喝酒喝到最后,任平問他要不要留宿,他想了想還是跟著牛老二回去了。
晁黑腚沒有忘記,他爹餓死的那一年,是他婆娘跟著他累死累活地種地,每天用她那難看的大腳丫子踩過泥濘的田地,陪他種糧,一起養活了孩子。
那些嬌媚的女人喚他“英雄”,聲音酥到他骨子里不假。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英雄,只知道一開始從軍為的是替鄉里鄉親守住那一份薄田。
這些道理當時晁黑腚也沒想明白,但醉醺醺地時候還是拒絕了任平的邀請,傻呵呵地說了一句“出來開了眼界就成,嘿嘿,開個眼界就成……”
就是這一個選擇,今天他還能站在這里。
而帳內傳來“嘭”的一聲響,是牛老二把任平一腳踹在地上。
“你他娘的!喝酒就喝酒,你他娘的收人家的賄!”
“將軍,我沒有泄漏軍情啊……我沒有,那姓徐的送宅子和女人給我,但是他說了,什么都不用我做,他就想跟我交個朋友……”
“去你娘的!”
裴民道:“牛將軍息怒……”
“息個屁的怒!”牛老二怒吼道:“俺們的臉面都給他敗光了,俺還夸口說消息不可能是從俺這里出去的……”
裴民道:“那不至于,這也不是第一個受賄的將官了,連日來我已查了三十七人。”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嘆息了一聲,又道:“牛將軍把人交給我便是……來人,帶走。”
“將軍!我真的什么都沒做啊!”任平喊道:“裴僉事,消息真不是我泄漏出去的,我雖收了好處,不過是想著白占那些人便宜……真的,我真的什么都沒做……別捉我!那消息是牛將軍說出去的……”
“你說什么?”
“那夜大家伙喝醉了酒,牛將軍扯著大嗓門笑話偽帝南逃的路上被南楚的士兵沖散了,就是牛將軍泄漏了消息!”
“你放屁!俺……俺……有嗎?”
任平道:“徐保元收買我是不假,但他為的是求我保他家的財產,他半點不關心偽帝的死活,從未打聽過那消息。是牛將軍你說話太大聲,泄了軍情……裴僉事若不信,大可招當時在場的將官來問……”
站在外面的晁黑腚聽到這里,努力回想了一下。
他那天有些喝醉了,但隱約記得好像就是那么回事……牛將軍當時是很得意,大喊“哈哈哈,這個偽帝笑死個人了!”
下一刻,幾個錦衣衛已從堂中魚貫而出。
裴民帶人押著牛老二、任平,又指了指晁黑腚,道:“這個也帶走!”
末了,裴民還有些郁悶地嘆了一聲。
“他娘的,南楚這些人,買消息也不會買,歪打正著才搞到消息,查都不好查……”
如今鎮守南京的是秦山湖的長子秦玄明。
秦玄明將門出身,個人武勇是很厲害,而且是當年隨王笑入遼東的將領。
但自從到山東之后,他卻并未在戰場上嶄露太多頭角。
個中原因很多,比如秦家那一套作戰方式漸漸不適合北楚如今的戰法;又比如秦家在北楚建功頗多,生活漸趨安穩,三代四代的弟子少了父輩的那股拼勁;還有,秦家已戰死了太多人,王笑也有意識地把秦家子弟抽離太危險的作戰任務……
表面上看起來,秦山河、秦山湖是現在北楚戰功最高的一批將領。但實際上,秦山河與秦家關系并不好,甚至可以說是隔閡甚深。
如此一來,秦家第二代當中僅存的智將也沒能仔細調教秦家后輩。
甚至,秦家子弟都排斥到秦山河麾下效力。
當年秦成業選擇讓三子秦山河投降清軍,目的本是為秦家留下一條后路,但如今卻成了秦家在戰功上漸漸衰弱的原由。
不過由秦玄明來鎮守南京,資歷、能力、威望各方面都是足夠的。
他為人沉穩,王笑把南京交給他守,比交給秦玄策還放心,而且王笑還把張光耀派給秦玄明為副將。
但今日,裴民卻給秦玄明出了一道難題。
“你說什么?裴民扣押了牛老二?”
秦玄明得到消息,大罵道:“扣押一營主將,錦衣衛是不是太過份了?!”
張光耀拱手道:“將軍勿怒,裴民也是奉命行事。自駐守南京以來,我們麾下將士確實有不少被收買、拉攏……”
“那也該由軍法官處置。”秦玄明道:“錦衣衛擅動營官,萬一引起變亂怎么辦?”
張光耀理解秦玄明的擔憂。
清查到牛老二這個級別的將領,對南京城的防事確實有一些影響。
他想了想,沉吟道:“末將知道牛老二的為人,很可能只是小有違紀,不久就能放出來。我們還是不宜逼迫錦衣衛放人。”
秦玄明踱了幾步,強壓住自己火爆的脾氣,問道:“這事你是怎么看的?”
張光耀道:“我說了之后,將軍你不要急,可以嗎?”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