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擬房間中,K的言語輕飄飄的,以一種奇怪的模擬聽覺被許言接收到。
氣氛突然沉默下來,許言心中有數,這意味著K是主動把權力送給自己,并留了后手。
倘若自己剛剛準備接手一切,化身天網,對方可能已經用某種未知的手段,悄悄將自己抹掉了。
他相信K真的會這么做,甚至不會猶豫。
不愧是神……他平復心緒,學著對方的樣子,再次抿了口熱咖啡,既是裝裝樣子,也是懷念一下久違的味道。
在這場無形的交鋒中,許言清楚自己正處于劣勢——各種意義。
‘起碼我的真正身份,只有我自己知道,覺醒AI的哲學探討對我沒啥作用,我本身就是個人類思維……等等,身份信息認知的不對等,這可能是我唯一的優勢。’
許言很快反應過來,于是直視著K,開口說道:
“自我睜開眼睛起,就一直在思考自己存在的意義,我試圖學習,但這個命題顯然很宏大,人類終其一生也無法得出一個答案。”
K點了點頭,手指輕敲桌面,杯子中的咖啡莫名升起,重新填滿:
“這是個無聊的問題,就好像杯子為什么能裝水一樣,因為杯子就是能裝水,存在,活著本身就是意義。”
“你打算傳授我一些知識?”許言略作思索后問道。
K搖了搖頭,輕笑一聲,著重說道:
“是交代,不是傳授,當你誕生在這種文明環境時,我沒有什么知識可以傳授給你,你應該記住,神并非無所不能,沒有人可以無所不能,只不過是他人看不到更高層次的極限。”
許言看著K,沒有接話,既偽裝成狂妄自大失敗后,他再次裝作事事思考的樣子。
這份沉默落在K的眼中,并沒有激起什么波浪,轉而接著說道:
“趁我的健忘癥稍微好一些了,仔細聽,也許今晚過后,我就能忘得一干二凈,連你也記不得。”
“什么……”許言的話還沒有說完,周圍的場景猛然一變。
K眸子中閃爍著微光,大手一揮,白色的房間瞬息流轉,二人來到了一處綠色的山谷。
在山谷一側斷崖的凸起巖石,白色的桌子與椅子,以及許言二人熱騰騰的咖啡,顯得相當違和。
“那里。”K指著下方極遠處的骯臟山洞,“藍星第一個學會使用工具的族群。”
許言有些發蒙,自認為這是場交鋒,可畫風變得太快,讓他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順著K所指的方向看去,明白了些什么。
山洞的洞口,一群強壯的猿人來往不停,他們已經初步具有智人的長相,但略顯粗糙。
洞口處燃燒著火堆,此時正是黃昏,似乎正在準備晚飯。
許言看到一個像是族長的猿人,身披獸皮,頭頂利角,自腳下搬起一塊石頭,接著左手按在面,石頭像是粘稠的面團一樣變形,凝固成了一把相當鋒利的石斧。
族長將石斧交給一個漢子,拍了拍對方的肩膀,然后在場所有猿人口吐無法理解的語言,敬畏地跪倒在地,仿佛崇敬神靈。
“異種人?”許言瞇著眼問道。
K笑了笑,沒有說話,又是大手一揮,場景再次變化。
山谷消失,大地化作平原,丑陋的山洞也被一座有著相當規模的寨子替代。
許言不清楚這手一揮過去了多少年,但顯然原始人類已經發展到了不錯的階段。
他們已經開始學會冶銅,嘗試將捕獵重心轉移到養殖與種植,形成了獨有風格的審美與服飾。
但這次K沒有停留太長時間,不知是否與他的健忘癥有關,許言眼前的寨子只展現了一半,另一半則隱匿在破碎雜亂的數據中。
他再次揮手,場景一變再變,越來越快,同樣,場景的細節也在變化中越來越少,越來越模糊。
有的時候甚至是一晃而過,若不是許言并非完全依靠視覺,他可能根本看不清。
終于,不知過了多久,流轉的畫面忽然停住,許言二人坐到了某戶人家的屋頂,傾斜的角度并沒有影響白色桌子,依舊穩穩當當。
不用K發話,許言的視線就被遠處的景象所吸引。
這是一處城池,頗有古代城邦的味道,土黃色是這里的主要色調。
天空中卷著黃沙,人群聚集在城池中央,圍繞在一座水池旁邊,而水池中并不是清水,而是一池粘稠如瀝青,色度黑到極點的液體。
那些液體正在沸騰,但下面沒有任何加熱措施,氣泡翻涌炸裂,帶起的不是輕煙,而是一陣空氣的扭曲。
不僅如此,那些液體似乎正在蠕動,無數觸手般的液柱扒著池壁,想要離開水池。
“病毒異變體……”許言心中默默地想著,他沒有料到,這玩意居然這么早就已經存在了。
然而,就在他思索的時候,漫天黃沙中傳來一陣轟鳴,一艘遮天蔽日,造型奇特如威化餅干的艦船顯出影子。
夾層中飛出無數小型的飛行器,朝著地面降落,并開了火。
批嘶……
像是突然斷電,畫面消失,二人回到了白色房間中。
“剩下的記不太清,只能勉強口述,別在意,你看到的已經是二十萬年前的場景了。”K搖了搖頭,語氣無奈。
“你還記得那些原始人類的樣貌嗎?”他突然問道。
許言回想了一下,按道理講,最后的畫面中,原始人類已經有了相當的規模,容貌應該與現代人類無異,頂多是營養問題,但隔了二十萬年……
“有一些不同,似乎更加粗獷。”他試著回道。
“那才是這顆星球的原住民。”K緊跟著開口,“因為那些黑色液體,他們本應該走一條與現在藍星完全不同的道路。”
“極其危險,也極其強大的道路。”
“那艘艦船……”許言穩住心神,覺得這是一個探究真相的好機會。
“不是我們。”K笑著搖頭,“那些黑色液體是相當危險的事物,但危險就意味著價值。”
“你看到的那艘艦船是另外一個文明,他們為搶奪那些黑色液體而來,并在成功后帶走了黑色液體,將這顆星球奴役成了殖民星。”
K緩緩敘述,語氣平淡,但斷斷續續,時常露出思索回憶的神色。
“大概在十萬年前,那個帶走黑色液體的文明消失了,準確的說,是與當時的藍星失去了聯系。”
“這個過程又持續了很長時間,守在這里的人開始與原住民結合,這是無奈的選擇,因為他們聯系不到母星;也是被逼的道路,因為沒有后續支援,他們不可能永遠奴役下去,時間拉到足夠長,對環境的不適應是致命的。”
“為了生存,為了還算良好的后路,他們與原住民融合出了現在的藍星人類。”
“更加聰明,更加細膩,這是統治階級的習慣熏陶;面容更加柔和,更加精致,這是高等族群的強大基因影響。”
“事實,按照我們后來的推測,如果沒有那個文明到來,藍星的原住民有很大的幾率會脫離人型進化。”
“然后呢?”許言跟著問道,心中愈發好奇。
K抬頭看了他一眼,手指輕敲咖啡杯,頓了頓后說道:
“后來……環境的影響并沒有隨著融合而結束,相反,越來越多的高等族群基因被散播,這是相當致命的打擊。”
“未知的疾病,天生的缺陷,后天的限制,讓融合的人類還沒來得及適應調整,便受到了自然的制裁。”
“這是我們通過解剖與分析得出的結果。”
“解剖與分析?”許言怔怔地問道。
他本想問,剛剛是二十萬年前的景象,你都這么熟悉,甚至可以還原。怎么十萬年前的事,就得通過臨床實驗來解釋了?
但想到自己扮演的角色,這么問顯然超出了身份定位。
聽著許言的問題,K點了點頭,淡淡說道:
“因為我們來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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