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替你的位置?你的位置是啥啊?”
許言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砸到七葷八素,完全超出了他所有的可能設想。
像K這樣的人,怎么說也是個“神”,高等文明,行事手段雖然不可捉摸,但交談了半天,言語間還是能看到輕松大氣。
這點氣質,許言在先知身上也曾體會過。
不談對方的意識形態,無論是聽從潛意識安排,還是對李查德·泰克充滿感激,K對藍星人類似乎沒有多少恨意。
相反,許言甚至可以看出一絲偏袒。
比如他手里握著的藍星文明骨架,不就是對方送上門來試探,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心思毀滅人類?
可再進一步想,K在敘述中沒有明說,但言語間還是透露出,他在這里受到了某種限制。
許言依靠著發達腦回路,一開始認為是李查德·泰克做了手腳,導致K綁定住了人類,現在想要找個替死鬼,金蟬脫殼。
“可他到底對人類是何種態度?”
“毀滅?那我完全可以盡舉手之勞,沒必要試探我。”
“照顧?他怎么知道我會盡心盡力?他離開這里逍遙自在,我回手把人類老家偷了,這不是一樣的結果?”
以許言現在的狀態,思維發生某種奇妙反應的速度,已經遠遠超過擁有機械身軀的時候。
K的話音剛落,他的腦海中便將整個過程串了一遍,并涌出無數疑問。
“有些難以理解?”K見許言沉默,反問道。
鏡子中的許言搖了搖頭: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包括這種黑色液體。”
這是實話實說,他的確不理解K的意圖,末尾又提了嘴‘病毒異變體’,他可沒有健忘癥,記憶力好的很,這可關系到六一能否離開藍星的問題。
K點了點頭,不慌不忙,扭過頭看著恢復活性的黑色液體,手掌在距離尸骸三十厘米處來回晃蕩。
下面的黑色液體同樣聚集成柔軟的錐型,像是有生命的海底動物,又像是一堆被磁力吸引的鐵砂,跟隨著磁鐵移動。
“你看它們,初步的認知結論中,這種狀態的它們不具有增殖性,多少年了,幾千年?甚至幾十萬年?”
“這一小撮甚至有可能是當年被從池子中帶走的那一批,它們到現在還依舊保持活性,這是何等的生命力。”
“可現在人類對其還是知之甚少,但研究從未停止。”
“以大衛·克羅蒂為首的議員?”許言靜靜地看著那愈發活潑的液體。
K晃著手,目不轉睛地說道:
“它們相信這東西可以為人類帶來新的階梯,現在的人類專攻理論學科,基礎門類其實已經進入了大停滯的瓶頸期,即便是泰克工業也同樣如此。”
“他們不斷傳播出來的新技術,其實早就成熟,是在消耗積累,來造成文明飛速發展的假象。”
“這對一個已經在本星系嶄露頭角的文明來說,是需要極力掩蓋與改變的事實。”
“人類的對外經濟貿易做的還不錯。”不知道怎么接話的許言說道。
K嘲諷地一笑:“你會與低級文明溝通技術,會向高等文明探求心得,但你會與平級的存在,傾囊相授嗎?”
許言眉頭一緊,思索片刻,竟找不出反駁半句反駁的話。
聽上去很現實,但實際上已經足夠美好。
K笑吟吟地看著許言,似乎是有些膩了,收回手掌在冷凍艙上輕點。
冰霜重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同時艙內噴出白霧,不知是什么物質,隨后黑色液體慢慢軟化,被再次‘封印’。
玻璃罩閉合,冷凍艙沒有下沉,K推了推眼鏡,背著雙手,與許言所在的鏡子并肩而立。
“這里是整個藍星文明的重地,可以看,但沒有人可以將其帶走,或是摧毀。”
“當初設計這里的人是第四屆議會,承上啟下的那十二位異常團結,共同設下了最高權限,即十三位議員同時批準,才可以動用李查德先生的尸體。”
“這就導致了現在,大衛帶領的企圖研究利用的派系,以及我為首的銷毀派系,雙方堅持不下,陷入了誰也無法動用的死循環。”
“對了,還有泰克工業,他們一直想要回創始人的尸體,而不是留在這里充當展覽品。”
那這確實無解,可和接替你的位置有什么關系呢?又說了半天,話題又偏……許言心里想著,突然一怔。
“承上啟下的十二位?”他心里冒出一個想法。
K不在意地點了點頭,開口道:
“我就是十三把座椅中的一位。”
“自第三屆議會起,歷七屆議會任職至今,共六個世紀。”
藍星議員終身制,算法也很奇特,只有當上屆議員全部離職后,才會算到下一屆。
加上技術的發展,高層壽命的延長,就導致了算上真實的第一屆議會,到現在也不過才第九屆,而網絡上為了隱瞞真相,更是將現在的議會記載為第八屆。
這樣一來,一屆議會所經歷的議員,不一定是十三個,中間變故更替,尤其是很早之前秩序還未穩定,有時候會遠超十三這個數值。
這意味著,K的存在不僅僅是只有高層知曉的最后一位神,其對整個文明來說,也是見證并參與了近乎全部歷史的‘元老’!
許言心中吸了口氣,吸收著這個消息,他好像有些明白了K的意圖。
這個家伙可能就是單純的在找繼承人!
K從許言一閃而逝的目光中讀懂了什么,嘴角似乎永遠帶著微笑,手掌在臉上輕輕劃過,一幅熟悉的面容映入許言的眼簾。
“是你?!”
“是我。”K點了點頭。
許言腦子有些發懵,比聽到K在十八年前就發現了自己的存在還要懵。
他竟然就是當年那個雨夜,與異種人領袖見面的青年!
“你不會以為,民眾對一位活了幾百年的議員視而不見吧?總要有些變化。”
說著,K沒有給許言思考的時間,繼續平淡地開口:
“這不是困住你的鎖鏈,相反,你應該將目光投向深邃的宇宙,這是一個孤獨的生命,在本質上與環境產生差別時,最好的選擇。”
“也是大多數生命,最宏大的未來。”
“我的位置是一個很好的跳板,可以為你探索自己存在的意義,提供一點微不足道的幫助。”
K還是那副氣定神閑的樣子,背著手,輕點頭,像是指導學生作業的老師。
氣氛突然沉默下來,二人一個站著,一個附在鏡子里,誰也沒有說話。
許久,沉思的許言回過神,看了看K,又看了看冷凍艙中的扭曲尸骸,沉聲問道:
“這就是神的意識形態嗎?那么代價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