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年正月二十。
明廷徹底掃除遼東殘余的北元納哈出勢力的決心,現在是個人就能夠看出來,松亭關一線的糧草堆積如山,大明各處衛所的精銳將士正在源源不斷整編開往北平府一帶。而早在洪武十三年就被分封至此的燕王朱棣,自然也要履行作為親王的職責,不僅要保證糧草軍械有序輸運,還得坐鎮自己的護衛軍,以防宵小作祟。
他出生于一六六零年,當時朱元璋正與陳友諒廝殺正酣,兵荒馬亂,亂世軍中,他的出生也僅僅是讓朱元璋過來看了一眼,并無太多牽掛,生母也并非正史中記載的馬皇后,而是一名異族女子,碽[gōng]妃。即便朱棣能夠在洪武十三年就藩北平府,也并非是朱元璋對其高看一眼,不過是正常程序罷了。
現在的朱棣二十七歲,英氣勃勃,高大威猛。胸中有抱負萬千,雄心壯志,如果,他能夠換一個身份,不論是從軍亦或是習文,應該都能夠成就一番事業。可惜,他只是一個王爺。
而作為一個王爺,那些理想抱負還是趁早收拾起來吧,雖然大哥朱標對待自己非常溫和友善,還在陛下面前替自己求過情,可要是自己敢覬覦他的位子,這位和善的大哥也會撕下他那溫情脈脈的面具,將他趕盡殺絕。
當個王爺,也挺好
朱棣如是安慰自己。
只是可惜了自己這份雄心啊!可惜了自己這個能文能武的英才啊!除了護衛邊關,打一打蒙古韃子,這輩子恐怕也沒有什么其他的事情了。
而且等到大哥登基,自己的兵權絕對會被收走,至少也要大幅度縮減。防衛蒙古人?呵呵,老爹今年打納哈出幾乎是必贏的,而打了納哈出,再過幾年,肯定就要打脫古思帖木兒了。不出意外,老爹在位期間肯定就能夠平蕩北元,一舉定乾坤,自己那點兵力還防誰啊?早點洗洗睡得了。
這輩子,沒啥機會了。
可為啥那個和尚還總跟我念叨呢?還有那個相士,也說過我有帝王之相,難不成他們是哄我的不成?可那個相士在前元的時候就非常有名啊,預測極準,那應該不會啊?還有,他最近又跟我說的那番話,真是......唉
朱棣搖搖頭,看著遠處關墻下一眼望不到頭的糧草軍械輸運隊伍,騾馬上的鐵制水壺、全新板甲和鋼刀在夕陽的映照下十分晃眼,在路邊還有堆積成山的炒面布袋,路過的將士按照命令,每人路經此地時各取一條。這是去年六月的時候,朝廷派人飛馬前來,給了他樣品,讓他依樣畫葫蘆,監督制作出了二十萬條。他用手遮住了視線,隨口問道:
“那個全新板甲你用過了沒?感覺如何?”
站在他身邊的燕山中衛指揮使丘福恭敬答道:
“回殿下,卑職已然使用過。非常輕便,穿在身上完全不影響活動,但又十分堅硬,卑職曾著此甲與五名屬下演練,結果他們拼盡全力,也未能在卑職身上留下一點痕跡,反倒是被卑下一個個砍瓜切菜全部放倒。還有那個新式鋼刀,連幾年前剿倭繳獲的倭刀都不能夠受這鋼刀一擊,真乃神兵利器啊!”
朱棣不置可否,似乎微微嘆息了一聲:
“是啊......如此神兵利器,定然能夠迅速擊敗納哈出,平定遼東,便可畢其功于此役了。”
丘福欣喜道:
“殿下,按理說我們燕山三衛也能夠參與此戰。如果朝廷有調令,還望殿下能給我們燕山中衛一些機會,畢竟敵人可不多了。”
朱棣哼了一聲:
“怎么?想去撈軍功?然后還要怎么著,再升一步成為北平府都指揮使?然后替父皇看著咱,好讓陛下和太子爺不生疑心是吧?”
丘福大驚失色,急忙下拜道:
“殿下!卑職對殿下忠心耿耿,別無二心啊!卑職只是想上陣殺敵,軍功一說,實所未有啊!殿下把卑職從千戶提拔至衛指揮使,知遇之恩,此生難報,惟愿追隨殿下,誓死不渝!”
朱棣嘴角一撇,不耐煩道:
“知道了,起來吧,搞得咱要吃了你似的。本王就巡視到這里了,下面的防務就不看了。你在這里給本王盯著,尤其是納哈出的細作,之前可是在通州燒毀了整整一座酒樓,用的還是那新式的武器。這里可要仔細著點,都是新式軍械,要是讓細作盜了去,本王可是吃罪不起。該怎么做你心里有數。”
丘福肅然道:
“卑職明白!定然要護的這新式軍械和糧草萬分周全,就連一只蒼蠅都不讓它飛過!”
朱棣心中又是暗暗嘆了一口氣,突然覺得索然無味,略微點頭轉身就離開了。
“殿下,您今日是否有些起伏波瀾?貧僧所觀,似乎您有些興致不高。”離開巡視關防所處大概一里左右,一直跟在朱棣身邊默不作聲的姚廣孝說話了。“可是為了那件事情而心神不定?”
朱棣白了他一眼,仿佛像吃了蒼蠅一樣難受。這件事情可是抄家殺頭的大罪,絕對是自己的第一隱私,比自己的王妃身上有胎記的隱私還要隱秘一萬倍。可就這樣在這個和尚嘴里面被隨便提了出來,而且還是天天提,見面就提,搞得朱棣好生煩惱,偏生還不能趕他走,而且也不能殺,畢竟這人可是自己向老爹討要的,為名義上的生母馬皇后祈福的。而且,朱棣的內心也是在蠢蠢欲動,所以,他也需要這個和尚為他排憂解難。
只是他也太沒有眼色了,明知道自己心情不好,還要提?這種事情就好比褻褲,我知道你穿了褻褲,你也知道我穿了褻褲,大家心照不宣。可你到好,見面就提。
殿下,今天您的褻褲是什么顏色的?
殿下,您的褻褲幾天沒洗了?
殿下,貧僧的褻褲所用材質乃是絹絲,敢問您的呢......
這還能好好聊天嗎?
可也不能不聊,畢竟這種事情的確也是憋得難受。朱棣緩了一口氣,沒好氣地說:
“是又如何?”
姚廣孝微微一笑:
“殿下啊,做這種事情就得忍常人之所不能忍,心志不堅,又如何成事?”
“關鍵,我成不了事啊。”朱棣惆悵道,“就算大哥去了,還有二哥三哥。即便他們都沒了,說不定還有朱允熥朱允炆那兩個小子要擋我的道。何其難也!處在我的位置,又是何種尷尬透頂。”
“難道您忘了袁先生的話了嘛?”
朱棣勒住馬,轉過頭來氣鼓鼓道:
“還敢跟本王提那個袁先生!他前幾天跟我說的話你忘了不是?本來一片大好機會,現在又說什么渺茫了。他是在拿本王尋開心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