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陽勛斜倚在一輪沙丘下方,臉色異常蒼白,左手齊腕而斷,包裹傷口的白布已被鮮血浸透。既便如此傷重,他臉上依然露出笑容,望著為他更換傷藥的溫如儀。
不遠處,那個小女孩模樣的龍馥兒身影時隱時現,如同沙漠里的變色蜥,變幻不定,著實是最佳望風放哨。
同圍還散落著趙休等幾個警戒的男女弟子,卻沒有看到方劍吟。
正小心揭去裹傷布,看到創口的瞬間,溫如儀臉色一白,脫口而出:“不對啊,怎么會這樣?”
高陽勛低頭看去,也微感驚訝,斷腕傷處依然在源源不斷滲血,一滴滴墜落,滲入黃沙,也正因為這樣長時間慢性失血,才造成他臉色如此蒼白,體虛神疲。
確實很不對,因為他斷手是發生在兩天前,隨后他就用當初從羅霄那里弄到的止血靈藥敷傷,正常情況下應該很快就會結疤、恢復,然而現在卻依然在滴血……
“藥不對嗎?”溫如儀不顧吸靈,拿出靈植仔細辨認,甚至還摘下一片咀嚼,嘴角沁出靛沫,秀眉微皺,“是這藥沒錯啊,奇怪了。”
高陽勛阻止不及,感動不已:“如儀,你沒必要這么做……”
溫如儀截口道:“是你沒必要這么做……”
同樣一句話,意思大不同,因為高陽勛的手腕,就是為了掩護溫如儀從重圍脫身而被一名鬼修以神魂攻擊,在他恍惚的瞬間斬下的。如果不是方劍吟奮身來救,被斬下的可就不止是手腕了……也正因如此,才來不及搶回斷手,無法接上。他這位乾元國宗室之秀,從此成為獨手人。
高陽勛苦笑,明智住口,再說多就矯情了。
溫如儀把靈藥搗碎敷傷,同時仔細觀察,漸漸地看出苗頭,眉尖挑起:“你流失的不是一般的血,而是帶有本源靈氣的精血……為什么會這樣?”
“我知道為什么。”趙休不知何時出現在二人身側十步之外,他的臉色比高陽勛好不了多少,眼窩深陷,形容枯槁,仿佛老了二十歲。很明顯,這么些天過去了,他的傷勢非但沒好轉,反而更重,能活到現在簡直就是奇跡。
“為什么?”二人異口同聲。
“因為這里是絕靈之地,專吸天地靈氣,修真者的血液富含靈氣,尤其是本源精血,更是靈氣濃郁。”
二人若有所思點頭,聽上去確實有道理,只是……
“我們也曾困于絕靈之地,也不乏爭斗打殺,卻從未出現過這樣的情況。”溫如儀抬頭看著這莽莽天地,喃喃道,“難不成是這荒域與它處不同……”
她不能不憂心,因為再這樣下去,高陽勛絕對熬不了多久,而眼下距離勝負還遙遙無期。這個曾經負她的男子,用一只手贖了罪,雖然對其人再難生情,但他落得這個結局卻是因自己之故,又豈能眼睜睜看著他如此慘淡收場?
“我們要離開這里!”溫如儀站起,神情堅定道,“這場糊涂仗,我們不打了。”
“走不了的。”趙休畢竟是上域之人,更了解內情,向天空指了指,“先不說你未必有足夠的靈力馭使飛梭舟,就算你靈力強大,達到真罡級,消耗比吸收更快,能成功脫離此絕靈之地,在荒域周邊接近下域之處,至少有五艘浮空飛舟在巡邏,發現逃兵,就只有一個下場。”
高陽勛也點頭:“東勝國有幾位高官是從我乾元國走出來的,在靈谷修煉時曾到訪,對我言及此事,雖含糊其辭,但基本不差,便如趙師兄所言。”
溫如儀眼里滿是痛惜看著高陽勛:“難不成,就眼睜睜看著高陽兄……”
高陽勛輕輕撫摸斷腕,咧了咧嘴:“生死有命,就像我的手一樣,你不知道哪一天就會失去……”
溫如儀再不能呆下去,捂嘴轉身疾奔而走。
趙休看看高陽勛那張與自己越來越接近的臉,苦澀笑道:“看來你的心情只有我這個同病相憐的家伙才最為了解。”
高陽勛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問道:“方師兄去哪了?”
“之前陳憲說有所發現,他們一塊往東去了……看,他們回來了。”
由于不敢輕易放出真元,方劍吟與陳憲此時完全應了風塵赴赴這個詞,滿頭滿臉,連眉毛、睫毛都沾滿了沙塵,看上去很是滑稽。
二人只用清水洗了把臉,連頭發都顧不上打理,便把所有人召集過來。其實人也不多,全加起來不到十人。
看到人來齊了,陳憲急切開腔,語出驚人:“荒域有古怪,這里可能是個超級祭壇!”
眾人聽得發懵,溫如儀似有所悟,也不去問他們是如何確認的,只問道:“是這里么?范圍多大?”
陳憲張開雙臂,劃水一樣畫了個圈:“所有的、整個荒域,都是!”
一句話震得在場所有人半天說不出話。
“怎么可能?”
“你怎么知道?有何依據?”
“你的意思是皇朝、八大上宗與四大公國設了個局?你知不知道這話傳出去的后果?”
眾人紛紛責問,陳憲卻老神在在,這樣的場面他見多了,幾百人的大場面他都領教過,眼前這幾只大小貓完全不放在他眼里。
而方劍吟則在一旁沉默不語,絲毫沒有插話的意思,顯然是猜到了眼前的狀況,完全撒手,交給陳憲處理。
直到嘈雜聲漸漸消失之后,陳憲才又開口:“先問大伙一個問題。要說實力,我知道,大家也都知道,我是最墊底的那個。但這近半月以來,那么多三轉、四轉,甚至五轉的都死的死,殘的殘,為何我區區一個一轉,卻活到現在?”
有人嚷嚷道:“少賣關子,別人不知你底細我還能不知?你陳憲別號‘陳土行’,天賦變異擅鉆地打洞。若是別處你未必能活到現在,但在這沙漠,簡直就是為你量身訂做一樣。”
眾人聽得皆哄然而笑。
陳憲也撫掌微笑,旋即少見的肅容道:“沒錯,正因為小弟有這一天賦技能,所以才能有所發現。前日小弟外出打探,誤陷流沙,墜入地底深處,結果有了驚人發現——就在地底,我們的腳下,有一絲絲細微到幾不可見的血氣,正不斷往一個方向飄去。小弟驚異之下,循血氣飄行方向找了一陣,最后實在頂不住鉆了出來。回來后告之方師兄此事,方師兄與我一同前往探查,結果發現,那些血氣全是戰死的各族選戰者的精血,而血流匯宗的地點,則在沙漠深處!”
這一次,場上沒有說話,安靜,或者說是沉寂。
許久,才有人看向方劍吟:“方師兄,陳師弟說的話……”
“都是真的。”方劍吟是劍修,從來只讓劍說話,本人則偏沉默,但這短短四個字卻足以說明一切。
溫如儀突然站起,看了眼高陽勛,道:“我相信方師兄與陳師弟的話,高陽兄的情況大家都看在眼里,確實符合這樣的情況。這荒域,真的、就是個、巨大祭壇。”
眾人紛紛道:“那我們該怎么辦?”
方劍吟環顧一圈,沉靜道:“你們怎么辦我不知道,但我卻是要去看看,究竟真相如何。我要弄明白,我們是蒼生的棋子,還是某些人的棋子!”
“好,我們一塊去!”
幾乎沒人有異議,因為在這荒域,合則力強,分則力弱,想要活下去,就得跟隨強者。方劍吟既然決定一探究竟,他們愿不愿意都得跟著,就連高陽勛都不例外。
溫如儀卻提出異議,希望不要全都去,留下一部分人,包括高陽勛與趙休。
方劍吟沉吟,也覺得有理,正要開口。
高陽勛卻道:“不,正好相反,你們需要我,沒有我,你們未必能找到祭壇所在。”
眾人大訝,這是何意?
“很簡單,我們不可能都像陳憲一樣土遁,只能走地面,而陳憲也不可能時時發動土遁,他可沒那么多真元可耗。那么要如何追尋血氣方向呢?”
眾人一想還真是,就連陳憲也都認可,土行之術不是隨便能玩的,更不用說在這絕靈之地,每施展一次都堪比劇烈打斗一場。
溫如儀狐疑看著他:“你有辦法?”
“對!”高陽勛抬起斷腕,一臉平靜道,“它,能指引我們前往——如果真有祭壇存在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