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拉諾帶領人群騎著馬,跑進了雪山腳下的一處密林里。再三確認沒有追兵之后大家終于停下了腳步,在一塊高地休息。
處理完大部分傷員的創傷后,眾人環坐在地上。德拉諾清點了傷亡人員和幸存者的人數。
“二十一、二十二……還剩下二十二個人。其中六人受傷……我們原本一共多少人?”
“營地里的人加上你和這女孩兒一共是三十二人,能活著逃出來的人都在這兒了。”海德溫跟著維基莉可一起下了馬,她走到德拉諾身邊激動地抓起他的手。
“這不是你的錯,你已經盡力了。謝謝你德拉諾,你還活著真是太好了。”海德溫眼角落下一滴淚珠,滴落在德拉諾的手背上。
“謝天謝地…海德溫修女。”德拉諾看見軍營里眾人希望的象征還活著,懸在他心上的鉛塊終于落了地。
“呵,還有空在這兒抒情呢……”維基莉可翻了個白眼喃喃自語道,“這些年輕人……”
“我們失去了十位手足…”德拉諾低下頭說道。
“沒錯,現在有六個人受了傷,還有兩個重傷失血中,其中一個人陷入昏迷……”海德溫走近被人們抬到地上的傷員身邊說道。
“我們沒有足夠的工具,像這樣簡單的包扎根本于事無補!”她沮喪地說道。
維基莉可實在抵不住海德溫那祈求的神情,她穿過人群走近那兩個傷員。
“讓我看看……”維基莉可說著拔開了擋著視線的德拉諾。只見一位受傷昏迷的青年褲腿已經被撕開,綁在大腿上用于止血的衣物早已被浸透;另一邊的中年男子則是腹部中彈痛苦不已。
“你先去幫年紀大的那個止血,我來想辦法救這個年輕人。”維基莉可對海德溫說道。
“他等不了那么久,他年紀太大了!”海德溫急切地說道。
“那就仔細想清楚該做什么,你不是醫生嗎?”維基莉可反問著海德溫。
“聽著,我可能不是職業醫生,但我也知道救人不是件簡單的事。我們能救活一個是一個,年輕人的體質能恢復的可能性更大。要是像這樣在先救誰的問題上浪費時間,我們一個也救不活!”
海德溫搖了搖頭,她沒辦法拋下任何一個還有希望救活的人,無論這個希望有多渺茫。
就在這時,人群中走出了四五個年輕的姑娘,她們從海德溫手里接過碎衣服做成的簡單繃帶。
“修女,這里有我們,你們先去救霍夫曼。”其中一個姑娘對海德溫說道。
“可是……”
“去吧,爸爸他是軍人,為了保護我們而中了彈。先救百姓,現在的他一定也是這么想的。”姑娘望著中年男人逐漸舒緩的眉頭說道。
海德溫終于點了點頭,轉過身立刻加入了維基莉可。
“來得正好,告訴我他的信息。”維基莉可頭也不抬地說道。
“他被子彈擊中了大腿…”
“這不是瞎子的都看得出來,確切的信息!”維基莉可急切地強調。
“呼…謝菲爾.霍夫曼,水手,25歲,無過敏前例。約15分鐘前被子彈擊中腿部,及時止血前死亡的可能性很大。現在......”
“現在他死的可能性更大了。”維基莉可冷靜地說道。
“如果是股動脈大出血,就不是簡單止血能完事兒的了。德拉諾,給我勒緊他受傷大腿的上下兩端!”
在德拉諾用衣物和藤條勒緊大腿后,霍夫曼傷口處的血逐漸停止了外溢。維基莉可輕輕解開用于止血的衣物,仔細地觀察著傷口。
“股動脈沒有大礙,但股外側靜脈被劃開了。”維基莉可說著,她將身上的胸針取下,掰斷針頭。
“得立刻取出燧發槍彈頭并為他縫合,可是手頭沒辦法進行消毒了。”維基莉可焦急地說道。
“有!”
海德溫回頭從自己的馬鞍袋里拿出一個陶瓷瓶,“這是從馬廄發現的私酒,路上可能會用到就帶來了。”
“先不管哪里來的,度數大概是多少?”維基莉可問。
“咳咳…可能有六十多度,不,七十度也說不準。”一個男人嘗了一口私酒邊咳邊說道。
“不夠,必須七十五度。算了,能應急也比沒有好。”維基莉可說著將私酒倒在撕碎的布塊兒上進行了簡單的消毒。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在海德溫和維基莉可的合作下終于暫時解決了最嚴重的傷員的問題。
維基莉可沒有空隙多喘一口氣,她幾乎在縫合完成的同一時間轉頭準備救助第二位傷員。卻發現那位姑娘已趴在男人的胸膛上泣不成聲。
“他已經沒有呼吸了……”姑娘抬起頭看著維基莉可,用顫抖的聲音說道。
“不,不...…”維基莉可立刻蹲了下來,她將手指輕輕靠在男人的胸口,以本能洞悉著人類身體里一切能象征著生命的動靜。
可一秒…兩秒…三秒鐘過去了,男人的身體里不再有一絲心臟的跳動。那空洞如黑夜般的死寂向維基莉可宣布著殘酷的事實:
這位傷員只剩下了一副失去生命的軀殼。
兩個小時后,眾人又騎上馬繼續趕路。沒有任何人臉上掛著重新獲得自由的喜悅,而是在沉默中不停地向未知的方向前進。
維基莉可騎著馬走在隊伍的最后邊,雖然在事情發生時大家都理解地安慰了她,她也清楚這在條件匱乏的緊急情況中是難免會發生的事。
可事實就是發生了,活生生的生命在距她一步之遙的地方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感覺在死亡和失敗面前,自己一切力量和努力都不值一提。就算救助了德拉諾、救活了那可憐的年輕人霍夫曼,自己仍然沒有任何本質的變化。
那將和平降于世間的使命就像神話中高不可攀的山巔一樣,而攀上這山之前還有無比漫長的道路等著維基莉可去探索。
“一切奔向自由的生命都要付出代價,一切獲得生命的靈魂都會經歷苦難。”
維基莉可耳邊隱約傳來了熟悉的聲音,那是屬于一個溫柔而慈愛的女人的聲音。但她的形象很模糊,維基莉可已經記不清那是誰了。
“你知道的,那不怪你。”德拉諾拉著馬走到維基莉可旁邊說道,“大家都承認這是沒辦法避免的。你自己當時也向我申明過,你的材料和技術只夠救我一個人……”
“你是要提醒我沒有義務去救一個陌生人嗎?更何況他是人類,而我是你們眼中的魔鬼?你覺得我是要贖罪還是要出風頭才會答應你去救他們離開那里的!”
德拉諾安靜地聽維基莉可訴說著。她的眼里似乎沒有沮喪和悲傷,只有對自己的怨恨和憤怒。
“我只希望能盡我最大可能減輕任何無辜者的痛苦,我只能做到這樣了。要是連這點都做不好,我哪里還能履行我的使命?”維基莉可冷靜了很多,她用哀嘆般的語氣陳述著自己眼中的事實。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海德溫也靠近了維基莉可,她用仁慈而憐憫的眼神望著維基莉可。
“我從見到你的第一面就知道你不是普通的人類,你和我們不一樣。”
維基莉可在聽到這番話時默默咬緊了牙關。
“你是比我們任何人還要溫柔、善良的存在……”
維基莉可感覺渾身突然失去了力氣,從生下來到剛才的這近一百二十年里,她第一次聽見迦南人對自己說如此發自肺腑的話。
“打起精神來,維基莉可。”德拉諾說道,“帶大家出來只是任務的開始,我們需要你來指引方向。”德拉諾用堅定而充滿信任的眼神望著維基莉可。
“是啊,這才是剛剛開始,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維基莉可自言自語般地低喃著。她抬起頭望著前方的雪山,雙手緊緊攥住了韁繩。
“跟我走,翻過雪山,我們去德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