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從這里向北筆直的一整路都是尼坎洛斯部族的城堡。”維基莉可用手指對照著地圖向德拉諾講述著前面的路。
“換做十天前我們或許還能大搖大擺地從中間走過去,說不定還有馬車接送。但現在為了避開那些黑衣人的追捕,我們最好還是從西北方向走,順著山谷牧場繞開城堡,想辦法靠近皇城的內圍。”她繼續說道。
走出森林后,擺在德拉諾面前的只有兩條路:一條通向由幾座城堡連起來的城市;另一條通向遠方幽暗的山谷。那山谷一邊是連樹木都難以扎根的石山,另一邊則是像剛發生過滑坡的山丘,而維基莉可所說的牧場就被那兩座山夾在中間。
“看來我們也沒別的選擇了。”德拉諾說。
二人沿著草甸中的石板路向山谷走去,這條路大約寬五米,除了一些被風蝕的邊角外大體上還算光滑。
看來這條路通往的山谷也是個人跡罕至的荒野,德拉諾不明白為什么如此荒涼的地方會被稱作牧場。
二人順著石路漸漸靠近山谷,城市從東面傳來的聲音越來越模糊。而越靠近山谷,耳邊奇怪的鳥鳴聲就越響亮。
“建議你隨時打開那箱子的保險,山谷里不知道會有什么冒出來。”
德拉諾聽到維基莉可的話,把手提箱側面的滑鈕扳到了帶著紅圈的一端。
忽然,從前方山路的轉角處隱約傳來一陣騷動。維基莉可停在了前方伸出手示意德拉諾止步,隨后趕緊和他一起趴在了附近的草叢中。
那騷動的聲音越來越大,德拉諾聽出來其中夾雜著車輪的碾動聲。
“好像有馬車要來了。”
“噓,繼續躲好,誰知道那些人是什么來頭!”維基莉可警覺地說道。
幾輛馬車從山谷的轉角處駛出,馬車被幾片羊群圍擁著,四周還有幾人騎著馬揮動皮鞭向前趕著毛茸茸的羊群。他們穿著粗制的麻布衣服,看起來應該是普通遷徙的牧民,但從他們臉上焦急而帶著恐懼的神情不難看出,這絕不是簡單的換季轉場。
馬車隊和牧民帶著羊群離開了山谷,朝著東面城市的方向駛去。
“怎么還有人會在這種鬼地方放牧?”德拉諾確保四周安全后站起了身。
“就因為是在這樣的鬼地方,他們才會趕緊離開。”維基莉可也站起了身向前走去,“不管怎么說,這個山谷應該沒有它看上去那么簡單,趁著太陽還沒下山,我們得趕緊穿過去。”
二人走過了轉角,眼前是一片向轉角處微斜的大牧場。陽光從云層的裂隙中撒下,照在這片枝繁葉茂的草甸上。石路通到這里就斷開了,腳下只有之前車隊留在草甸中的幾道車轍。不知道為什么,德拉諾看這眼前一片寧靜的美景竟然感到有一絲詭異。
“這安靜得有點詭異啊。”他講述著內心的想法。
“這不是安靜,是死寂。你抬起頭看看。”維基莉可指著天空說道。
德拉諾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朝上望去,只見幾群奇怪的巨鳥在轉角處的高空不停地盤旋。它們應該是之前那些奇怪叫聲的源頭,但現在卻像是啞了一樣,只在天上漫無目的地徘徊,怎么也不肯飛過這轉角。
“那是報喪鳥,和噪鵑有些不同,這種大鳥只在弗拉克圖棲息。但一般它們不會像這樣露面的,也不知道為什么,它們飛到這里就不再繼續向前了。我也是第一次見到這么安靜的報喪鳥。”
維基莉可緊鎖著眉頭盯著天空中詭異的鳥群,二人提高了警惕繼續向山谷里走去。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牧場依然被死寂籠罩著,維基莉可似乎在前方看到了什么,忽然屏住呼吸站低了身子。德拉諾也被她嚇了一跳,連忙蹲在了草叢中。
她一定是看到了什么,德拉諾想著。他睜大了眼睛朝草甸上坡望去,只見一只小巧而潔白的動物察覺到了他的動靜,轉身向坡上跑去。
“你別一驚一乍的好不好,那不就是只羊羔嗎!”
德拉諾感覺自己被耍了,立刻放松了下來朝維基莉可喊道。
“噓,閉上嘴。你不覺得很奇怪嗎?”維基莉可依然保持著警覺。
“牧民都已經離開了,怎么還會有這么小的羊羔留在這里?”
“說不定被落下了唄。”
“不會的,羊對這些牧民而言就是過冬的唯一指望。無論大小和健康與否,他們絕不會落下任何一只羊。而且這只羊還太小,它不可能心甘情愿獨自留在這里的。”
“你是想說……”
“沒錯,這里還有羊群,而有羊群就說明還有人留在這里。”
維基莉可將披肩的一層像兜帽一般扣在頭上。“天馬上要黑了,無論留下來的人是誰,我們都得想辦法去他那兒碰碰運氣。”
走到了上坡的草甸,只見一群肥壯的綿羊圍繞著一間木屋散落在地上,它們敏銳地察覺到了二人靠近的身影,立刻跑到了木屋背后的羊圈里。維基莉可說得沒錯,確實還有人留在這里。
“為什么只有這一間屋子?其他人原本都住在哪里?”德拉諾問道。
“一般的牧民為了方便轉場都會住適合隨時搬遷的氈房帳篷,而這個木屋說明這人應該是長期定居在這里。羊群異常的警覺,無論留下來的人是誰,他一定經歷過很多次這樣的情況。”
維基莉可詳細地分析道,“羊群大概有十來只,養活一兩個人還算充足。木屋里應該不超過三口人。總之,我先去前面看看,你繞到木屋側面,一旦有情況立馬掩護我。”
“喂,你等下!”
還沒等德拉諾說完,維基莉可就大步走向了木屋門口。德拉諾只好慢慢挪到了木屋的側面,時刻觀察著情況。
木屋的側面正好對著那巨大的石山,山體在昏暗的陽光照耀下看起來像個面目猙獰的巨人。
“該死,這槍的子彈早就打完了啊!”德拉諾摸著空蕩蕩的槍匣說道。
“您好,我們能聊兩句嗎?我知道有人還留在里面!”維基莉可試探著小屋里的情況。
小屋的木門被人一腳踹開,一個提著長槍的老頭走了出來,他臉上綁著繃帶,遮住了一只眼睛。
“你是誰?我說過我不會和你們一起走的,我一個人待在這里早就習慣了!”老頭露出兇神惡煞般的面容,朝著維基莉可喊道。
“啊?你一定是說剛才那些牧民吧!我們跟他們不是一伙兒的,只是想來你這里借宿一晚!”維基莉可把雙手舉向空中,用真誠的語氣說道。
“你們?我怎么知道這是不是個圈套!天就要黑了,一個小丫頭站在我的門口要借宿一晚,你覺得我會相信嗎?”老頭說著將一枚子彈推進了槍匣里。
“我們只有兩個人,我和我未婚夫!我們在森林里迷路了,天就要黑了,我們也是走投無路了才想在你這兒碰碰運氣的!”
“呵,未婚夫……這下還變本加厲了。”德拉諾盯著老頭的一舉一動心里想著。
“好吧,但你們得給我打掃屋子、做做飯!如果敢動什么歪腦筋,子彈會給你教訓的!”
老頭說著,向側面挪開了身子。德拉諾趕緊收起槍劍,慢慢舉起手跟著維基莉可走向屋內。老頭注意到他手中的箱子,趁他不注意一把搶了過來。
“箱子里是什么?”
“是……是她送給我的紀念禮物。”德拉諾也學會了維基莉可那一套編故事的技巧,但很明顯他學得并不精深。
“哦,多甜蜜呀……盡是胡扯!我見過這種箱子,這是獵魔人才會用的槍具箱。你們到底什么來頭?”說著,老頭又一次端起槍對準了維基莉可的腦門。
“好吧,我相信任何想要私自進入皇城的人都會帶點防身的工具吧?”維基莉可嘆了口氣說道。
“我們是赫曼士塔特人,我和我未婚夫想去皇城辦理北方領域的居住證明。但沒想到路上這么多野獸和惡人,我們的子彈都打光了。如果有懷疑你可以自己打開來看看。”
老頭狐疑地瞇著眼睛望向維基莉可,他打開了手提箱,把槍劍的彈槽打開,果然和她所說的一樣:一顆子彈也沒留下。
“嗯……以防萬一,這箱子先由我保管。你們只能在我家里住一個晚上,我只有一張床,要睡地板還是煤房隨便你們,但第二天一早就給我滾蛋!現在,大個子,去后門的院子里劈點柴火來。小姑娘留在房子里給我做飯!”
德拉諾轉頭看向維基莉可,她朝他微微點頭,便轉身走到了爐子旁。德拉諾按照老頭說的拿起了斧子,走到后院去劈柴。
別看維基莉可運動神經一流,做起飯來卻笨手笨腳的,老頭看著那幾個被削得臟兮兮的土豆,氣得跑過去一把抓住了維基莉可的手。
“你沒干過活是嗎?土豆都不會削!”
“啊……對不起,我之前沒怎么正經做過飯。”維基莉可用楚楚可憐的眼神盯著腳下說道。
那老頭似乎察覺到了什么異常,他伸出手挑起了維基莉可的下巴,只見一雙血紅色的眼睛像寶石般嵌在她精致的臉上。
“啊,我說有什么不對勁的。你根本不是什么赫曼士塔特來的人,你是皇族對吧?”
維基莉可暴露了身份,她一時不知道如何向他解釋。
“嗯……看來我們終于找到共同點了。”說著,老頭將臉上的繃帶解開,露出了那只被遮住的左眼。那下垂的眼皮慢慢睜開,露出一只深紅色的眼珠。
“啊?怎么會?難道……”維基莉可驚訝的發出了聲,卻被老頭一把捂住了嘴。
“別亂說!我待會兒會慢慢跟你聊的,你保證不要說出去,否則我一槍送你去卡戎的船上!”老頭緊繃著臉朝她低聲威脅道,看到維基莉可點了點頭,他這才松開了手。
只有擁有尼坎洛斯皇族血統的人才會有如此血紅的眼眸,這是維基莉可從小就知道的事實。可眼前這個老頭除了那顆紅色的眼珠,另一只眼竟然是很常見的灰色。這是她從未見過的情況。
“很奇怪,哈?”老頭將繃帶綁了起來,又遮住了那只眼睛。
“沒錯,我曾經也是尼坎洛斯皇族的一員。我的母親是北方民族薩德羅人,父親是尼坎洛斯的皇族,只是一個子爵,雖然跟你有血緣關系,但你應該也沒機會聽說過,他老人家死了都快三個多世紀了。”
維基莉可對薩德羅這個民族再熟悉不過了,他們是一千年前遷往弗拉克圖北方群島的尼坎洛斯人。極地的魔礦和嚴酷的自然環境讓他們的血統發生了變化,他們的身體失去了大量色素,瞳孔、毛發和皮膚都變成了冰雪般的銀白色。在極地地區建國后,他們成為了這座大陸上又一個獨立的文明——薩德羅文明。
“那是很遙遠的故事了,我的母親在生下我不久就因為失血過多而死。所以在父親的眼里,我并不只是他的兒子,而更像母親留下的陰影。我在接受了自己的身份后,加入了尼坎洛斯帝國調查局,后來被叫做德什邁格。”
“德什邁格!你也是那些黑衣人的一員嗎?!”維基莉可立刻警覺了起來,她趁著老頭不注意,奪下了槍對準了他。
“喔!別激動小姑娘,好歹我也算是你的長輩了!好吧,好吧,我曾經確實是德什邁格的一員,但那也是一個世紀前的故事了。現在的我只是個被困在山谷里的孤寡老人!不過看你的反應,你一定是見過或者聽說過他們了吧?”
老頭雙手舉了起來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沒錯,我們還差點死在他們手里了。”維基莉可絲毫不敢放松,雙手緊緊握著長槍。
“那真是不幸,你們應該也不是普通人。只要在尼坎洛斯境內被德什邁格盯上,無論過程如何,最后都難有好下場。我已經金盆洗手了,實不相瞞,我跟他們的仇恨不比你們少。”
維基莉可清楚這個老人說的是實話,否則他沒有必要如此謹慎地對待外來者,更沒必要遮住那只皇族象征的眼睛。
維基莉可漸漸放下了槍,老頭這才松了口氣,他趕緊轉身把窗簾全都拉緊,鎖上了大門。
“我們說到哪兒了?哦對,我曾經確實是德什邁格,甚至還是高級人員,相當于其中的培訓師,還有學生和人們把我稱為‘黑鴉’,視我為消除污穢野獸的獵手·。這份工作是我父親介紹的,我之前一直不知道這個組織的存在。他們體系很復雜,有各種工作人員,但那時候大部分還是為了保護皇城和百姓。
他們的人員大部分由擁有皇族血脈卻地位低下的尼坎洛斯人組成。那里的調查員們穿著象征著嚴肅和公正的黑色禮服,當我一開始穿上它還真的以為自己成為了能夠伸張正義的英雄,但誰知道四十年后德什邁格已經完全淪為了貴族們爭取利益的工具。
他們不顧及真相,聽任貴族們的指使做事。最后就連我自己的學生也變成了他們的一員,我實在忍無可忍,辭去了工作。誰知道暗地里卻有人說我是泄密的叛徒,剝奪了我的財產、我的自由,我的一切。
最后還將我囚禁在這個山谷中,讓我永遠沒辦法離開。”
說著,老頭撩起了自己的襯衣,只見他的胸口鑲嵌著一個碗口大小的磁鐵裝置。
“只要我離開這個屋子一公里遠,轟!就會變成灰燼,消失在山谷里。”
老頭張開五指向維基莉可生動地描述著自己的遭遇。看來他也是受盡黑衣人折磨的可憐人,維基莉可了解了老頭的來歷,把槍掛在了墻上,坐在對桌向他陳述起了自己和德拉諾之前的遭遇。
“迪亞哥?你是說迪亞哥這個名字了嗎?”老頭突然激動了起來,他咧開了嘴,恨不得把牙齒都吐在桌上。
“你認識他嗎?那個叫迪亞哥的黑衣人?”
“認識?我連他如廁喜歡用什么姿勢都一清二楚!他原來是我的學生,后來也成了為下層貴族賣命的走狗,就是他誣陷我,害我淪落到這般境地的。”
老頭喘了兩口氣冷靜了下來,他從桌子的抽屜里拿出一包茶葉,丟進了盛著沸水的金屬壺中。
“總之,按照你說的,德拉諾這小子完全變成野獸也不過是時間的問題,德什邁格不會放過你們的。但我會想辦法幫到你們一些。”
雖然素不相識,但看來維基莉可也沒有選擇的余地了,現在他們正需要別人的幫助。這位老者對于德什邁格的了解很深,一定能想辦法幫到他們。
“向北去的路上朝著長滿樹的山走,千萬不要靠近石頭山,這地方渺無人煙,有不少野獸和魔物徘徊,但無疑是個避開德什邁格的好路徑。
到了皇城以后不要緊張,既然你是弗洛伊斯大帝的女兒,就算是德什邁格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對你怎么樣的。你只需要加緊趕路,去坎帕納堡。只要進入了皇帝居住的領域,就只有一條法規需要遵循,那就是皇帝他自己!”
老者的分析與維基莉可的想法不謀而合,但細節上要精細得多,只要根據他所說的做,不出意外應該能順利抵達坎帕納堡。眼下就是要先度過這詭異的一夜,為明天的旅途做準備。
后門被突然地推開,德拉諾扛著一袋子劈好的柴火走了進來。維基莉可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沒做。
“啊,對了!晚飯還沒有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