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眾人望著眼前的線索陷入深思時,走廊邊忽然傳來了節奏紊亂的腳步聲。那聲音由遠及近,很明顯是朝著貴賓室來的。
德拉諾在維基莉可圍上眼罩的同時將之前留下來的痕跡踢到了沙發底下,轉身走到門口裝作無事發生。
朝這邊跑來的正是加爾克,他沒忘記“神醫”的叮囑,臉上依然戴著那滑稽的口罩。德拉諾看到他這番模樣也算是放了心,至少留蘭香的芬芳能暫時掩蓋住室內隱約的硫磺味。
“加爾克閣下,什么事如此火急?”他望著眼前氣喘吁吁的指揮官微笑道。
“不是什么壞事,是喜訊!德米特里大臣親自派我來向各位報喜——殿下的病明顯有所好轉,正打算前往軍營指導將士們訓練呢!”
德拉諾下意識地側過臉望著維基莉可,就算她真的是什么“神醫”也不敢保證能完全治好長王的肺結核,更何況只是進行了毫無科學依據的采血療法,難道蛇蛻湯真的有什么奇效?
“啊,那真的是太好了!”重新蒙上雙眼的維基莉可顫顫巍巍地站起身走到了門口。
“是的,為了向各位表示感謝,殿下將在今晚舉辦慶功宴,而且朗姆酒已經準備好了,這一定會是一場讓我們永生難忘的盛宴!”
加爾克激動地說道,看樣子國王的身體真的恢復如初了。
詭異,實在是太詭異了,德拉諾微微垂下了眼瞼,他只能用這個詞形容眼前的情況。
就算身體機能再怎么強大,一個人竟然能在不到兩天的時間內無緣無故地病倒,經過一番莫名其妙的治療后又像是無事發生一般前往軍營組織士兵訓練?簡直就像跟鬼故事一般荒謬!
“就是這樣,晚宴會于日落時分在正殿和花園中舉行,沒什么事的話,請各位繼續休息。”
“等一下。”
就在加爾克即將轉身離開時,德拉諾向前一步叫住了他。
“我倒是對貴國的軍事很感興趣,僅作為客人而言,可以帶我前去參觀一下嗎?”
“這怎么可能?”加爾克表現出了難以言喻的驚訝,他簡直不敢相信“查德先生”會提出那樣無禮的要求。
“怎么了?有何不妥?”
“非常不妥!”
喊一聲后,加爾克幾乎要將腦袋縮到了胸甲下,他趕緊住口,轉身環顧著花園的四周,再三確定周圍沒人聽到這番對話后才終于鼓起勇氣繼續說道。
“簡直是無理取鬧!珀亞拉的訓練營可是軍事重地,很多地方就連我自己都沒辦法通過,帶著外鄉人去參觀訓練?不要命了!”
看到加爾克如此慌張的樣子德拉諾反而露出了一抹微笑,雖然話聽起來非常嚴肅,但眼前的指揮官并沒有以一名王國護衛的身份責罵自己,反而像是對待故交或者戰友一般警告道。
至少這樣能夠說明自己一行人通過治病的方式贏取了指揮官的信任,如此一來就有說服他的可能。
“你看,肺結核可是一種傳染性不小的疾病,你在患病的情況下在軍營里生活了這么多年,誰能保證沒有任何人被你傳染呢?就算真的沒有,大家都不會希望聽說指揮官曾經患有肺結核的事情,對吧?”
加爾克頓時感到語塞,他不清楚對方到底是在為自己著想還是想要以此來威脅自己,總而言之他清楚當前沒辦法阻止“查德先生”的再三請求,索性緊閉著雙眼長嘆了一聲。
“唉……好吧,我的馬車就在王宮的側門口,跟我來吧。真是的,這事兒要是被殿下知道可就慘了……”
指揮官無奈地聳了聳肩小聲絮叨著朝側門走去,德拉諾對加爾克最后的決定感到心滿意足,邁開步子跟上他朝馬車的方向走去。
穿過花園和側宮的走廊,那輛熟悉的私人馬車又一次出現在面前。沒有絲毫的猶豫,德拉諾熟練地拉開了車門,抬起腿登上了車廂。
“您只能在馬車上稍作停留,千萬別提起什么兵器之類的詞語,就算我不會那樣想也不能保證別人會不會誤以為你是什么間諜!”
加爾克轉身坐到了德拉諾的對面,要不是看在一行人之前治好了自己多年的病痛,他絕對不會愿意冒著被處罰的風險帶著外鄉人前往珀亞拉的訓練場。
德拉諾能體會到指揮官的為難,但他實際上并不是為了參觀什么無意義的作戰訓練,而是想要親眼見證長王康復后的狀況。
“放心吧,我對軍事一竅不通。”德拉諾昧著良心朝加爾克說道,他現在只在乎長王當前的病情。
馬車繞著宮殿向南駛去,過了不到二十分鐘便停靠在了一處城墻邊上。隔著幾十米遠的距離,德拉諾能從窗內望見站在指揮塔上的人影,他頭戴王冠,胸前印著狼頭的圖騰,揮起軍刀指揮著士兵們的動作。
雖然沒有聽到他發出任何的喊聲,但至少能確定那人正是之前飽受病痛折磨的威爾國王,他揮舞著軍刀,每一個動作都像是機械般精準而有力。
難不成是回光返照?德拉諾在內心疑惑道,垂死之人忽然恢復了年輕時的精力,這很明顯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奇事。更何況站在長王身邊的所有人都擺著一副儼乎其然的表情,比起在長王身上發生的一切,他們似乎更關心隨時可能到來的戰斗。
“加爾克?怎么現在才來?”
一個聲音從側方傳來,加爾克像是被雷電擊中一般渾身一顫,推開車門就跳了出去。
“實在不好意思,德米特里大臣,路上因為瑣事耽誤了一陣。”
“瑣事?還有什么事能比斯諾威的安危更重要嗎?消息傳達到了?”
看來大臣并沒有注意到藏身于車內的自己,德拉諾輕輕起身向車內挪了挪,側耳聽著二人的對話。
“已經傳達到了,只是……”
“只是什么?”
大臣問道,還未等加爾克開口回答,他便徑直向馬車走來。
拉開車門,只見德拉諾像是無事發生一般端坐在車廂內,看到大臣本人走到了車廂門口,德拉諾趕緊起身鞠了一躬。
“萬分抱歉,德米特里閣下,我只是放心不下國王的身體,就拜托加爾克帶我前來探望……”
“哈哈哈哈!”
誰知道話未說完大臣就搖了搖頭大笑起來,“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查德先生啊!可以理解,畢竟斯諾威的軍事在亞伯大陸首屈一指,好奇也是難免的。”
德拉諾一時不知道是否應該強顏歡笑應付過去,索性只是僵硬地揚起了嘴角向對方回復道:“感謝閣下的寬容,實際上我并不是為了參觀而來,但看到國王殿下已經康復如初,我由衷地感到欣慰。”
“是嗎?這一切還多虧有你們出手相助啊……”
大臣忽然低下頭若有所思地說道,不知為何,德拉諾從他臉上的笑容中看不到一絲喜悅,反而像是夾雜著幾絲陰森的邪笑。
“既然你已經看到結果了就請回吧,希望能好好為今晚的宴會做準備。當然,誰都不希望遠道而來的貴賓會被當做間諜而處死吧?呵呵呵……”
雖然大臣的語氣聽起來并沒有那么沉重,但德拉諾能清楚地感覺到那并不像是玩笑話,車門被關緊的那一刻他趕緊回到了座椅上,任憑馬車朝著皇宮的方向駛去。
回到貴賓室不久,他便將自己在訓練營中看到的一切復述給了二人。
“還真是見鬼了,那蛇蛻湯最多也就只能緩解咳喘。”維基莉可踱了幾步坐回到沙發上,看來就連她自己也能料到治療竟然有如此奇效,“聽起來可能有點夸張,但我覺得長王是故意裝出一副痊愈的樣子給我們看的。”
不得不說,德拉諾在之前也有過類似的想法,但很快就被自己否定了。因為他怎么也無法說服自己去相信世界上存在著刻意裝作康復的病人。
“可能沒這個必要吧?那他裝作康復又是為了什么?故意想安排一場慶功宴來犒勞我們嗎?”
話剛出口德拉諾就感到心頭一顫,自己似乎只是說出了一番荒謬的假設,可在目前看來并不能判定沒有這種可能。
“你說對了......”
維基莉可打了個響指從沙發上坐了起來,她清了清嗓子,向二人解釋著自己的設想,
“想想看,一個常年處于戰亂之中的王國,怎么會僅僅因為一些酒水就如此款待外鄉人呢?更何況他們從一開始根本就沒注意到有什么醫生的存在,竟然在得知情況后放心大膽地邀請我們為國王治病,這怎么也說不通吧?”
“你是說,從我們覲見長王的那一刻起,這一切就是被人安排好的?”
“目前看來是這樣的,晚餐、住處、治療和慶功宴,這一切都像是按照什么人寫的劇本一樣發生了。”
聽到維基莉可的一席言辭,德拉諾忽然感覺自己像是被軟禁在了宮殿中一般,自己現在的情況與深入虎穴并無兩樣,如果這一切真的是什么陰謀,他只能在晚宴開始前考慮到任何一種突發的可能。
“也就是說,這次的慶功宴遠比看上去的復雜……”
腦海中破碎的拼圖忽然湊成了一副畫面,德拉諾想起發生在雅科夫身上的悲劇,他當時也是莫名其妙被邀請到了宴會上,因為那杯被大臣做了手腳的酒水而失去了視覺和嗅覺。
“難道他們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們的意圖,只是配合著我們的計劃讓事情順利地發展下去,像溫水煮青蛙一樣讓我們失去防備,再找機會一網打盡嗎?”
德拉諾感到毛骨悚然,他懷疑自己像是個被玩弄于鼓掌之間的提線木偶,自娛自樂一般關注著眼前渺小的成就,全然沒有意識到身后的威脅。
“應該不會,我們只是來自異大陸的無名之輩,他們如果得知了我們真正的想法隨時都有機會將我們就地處決。從這一點看來我們和王室打成了平局,我們彼此都沒有猜到對方真正的意圖,現在發生的一切只是因為我們雙方的計劃形成了一種奇妙的默契,彼此都在逢場作戲罷了。”
維基利可異常地冷靜,她就和讓娜端坐在牛皮沙發上,正如一位真正的老婦人一般好奇地把玩著擺放在桌邊的銅制酒杯。
德拉諾不知道她究竟為何能在如此緊張的情況下還能擺出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那姿態很明顯不是在分析即將發生的情況。
“默契?我看未必,”德拉諾冷笑了一聲,很顯然對方不會為了分文不值的默契而止步不前,“誰知道這種情況能維持多久,如果我們沒有任何利用的價值,王室為什么又會費心費力地布下迷局呢?”
維基莉可選擇了沉默,看樣子這回連她自己也沒有任何能反駁的余地,三個人內心都很清楚對方是在想方設法地利用自己,卻不知道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
德拉諾有些沉不住氣,燥熱的空氣從窗外吹來,卻無時無刻不讓他戰栗不已。神秘的疾病、詭異的血液、突如其來的慶功宴,這一切都在向德拉諾暗示——真相很有可能就在今晚被揭曉。
“總而言之,慶功宴絕對是由大臣一手策劃的陰謀,那家伙把雅科夫害成了那般慘狀,誰能保證下一個不會輪到我們呢?”
這句話的語氣異常堅定,就連他自己也因為這番話而心跳加速。太陽的輪廓已經被地平線掩住了一半,宴會過不了多久就會舉行,德拉諾根本來不及猜測長王身上發生過什么,當務之急是想出應對任何突發情況的對策。
他望著靜坐在一旁的維基利可,看樣子她對自己的擔憂不以為然。
這回連讓娜都開始有些焦慮了,長王之血竟然成了腐爛的藥劑,現在已經沒有人能預料到自己將迎來怎樣的結局,對此維基利可卻依然無動于衷,似乎她早已對自己站立在生死邊緣的現狀感到麻木了。
只見她不慌不忙地伸出手,輕輕拉開了遮擋在眼前的黑布,那雙眼睛如猩紅的傷口般露了出來。
“以不變應萬變……這一切只是大臣策劃的一場小把戲罷了。雖然目前還不清楚他到底在蓄謀著什么,但既然他喜歡這些虛偽的東西,咱們索性將計就計......陪他繼續把這場戲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