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正在乙號考場落座的子桑名忽然打了一個冷顫,渾身都感到不舒服。
他緊了緊身上的大氅,以為是冷風侵襲所致。
若是此刻有陰陽宗的修士施展望氣之術,便會發現子桑名的頭頂籠罩著龐大而濃郁的黑氣,若是這氣有實質,能將他整個人的脖子都壓斷。
還不知自己已經涼了的子桑名很是自信。
子桑名如今十九歲,像子桑這樣的大家族從來不缺少天才,子桑名就是這些天才中的一員。
八歲開始他就拜了一位兵宗修士為師,被收為記名弟子,自幼百家兵法,兵術嫻熟,刻苦修行,實力強勁。
今天的考試對他而言不過是走過場罷了。
等名次出來,就可以名正言順拜入師門,前途無量。
所以環顧考場,在一眾明顯不如自己的炮灰堆里,子桑名很難不得意自滿。
隨著一陣洪亮的鑼鼓聲,喧嘩的考場立刻安靜下來。
這意味著第一場考試即將開始。
所有考試分為三場。
第一場為文試,如同科舉一般,在發下的試卷上做題回答即可。
卷子落在子桑名的桌案前,他瞧了瞧那些題目,不由得搖頭,“真是無聊的題目啊,就不能來點有挑戰的東西嗎?”
甲號考場。
子桑玲看見試卷題目的一剎那,也露出了微小,對她而言也不是什么難題。
不過子桑玲并未因此自滿,反倒認認真真的拿起毛筆,開始作答,卷面整潔,一絲不茍。
其中一道題給出一張圖。
左右兩邊各列不同軍陣,各一萬人,在不考慮武器,軍士個體差異,士氣不崩潰等情況下,只看軍陣,分析孰勝孰負,戰勝方剩余兵力,并言明為何?
子桑玲看見左邊軍陣為卻月陣,即一種由線列斜擊陣型演化的陣法。
而右邊卻是一字典型的長蛇陣。
遂作答:
兵陣相較有三原則。
一、聚勝寡。
二、多勝少。
三、接觸面大勝接觸面小。
旋即子桑玲劃出兩種兵陣正式接戰后的示意圖,進一步分析局部優劣,與全局優劣。
最后得出結論,左方勝,理想狀態下剩余九千人。
文試中普遍是這樣的分析題。
倒不是紙上談兵,而是因為此乃真正的基礎,就像修行者得搞懂身上的經脈位置名稱,否則就是給一本功法都不會練。
子桑玲出生在云州,耳渲目染之下,這些題目并不是難事。
但是看向最后一道大題時,不禁皺緊眉宇,咬著筆頭,苦苦沉思。
因為這道題的給出了一個兩難的選擇。
即敵寇大軍來犯,卻綁住我方無辜百姓到前方做人肉盾牌,敵軍則在百姓的后面徐徐推進,若由考生扮演將軍,你該如何決斷,你有足夠長的時間考慮。
很多考生看到題目都會毫不猶豫的答:
慈不掌兵,果斷射殺百姓,保證己方勝利。
但這既然最后一道大題,那絕對沒那么簡單。
子桑玲陷入苦苦的思索。
最后她發現,這其實還是個分析題。
既然題目說了有足夠長的時間考慮戰況,那說明得列出各種可能的情況,一一作答。
遂列舉出各種情況作答:
分別是有機會救出百姓,而不延誤戰機,導致己方失敗的情況下。
只有射殺百姓,才能保證勝利的情況下。
即便射殺百姓,也無法保證一定勝利的情況下。
還有哪怕勝利后,依舊要面對朝廷怪罪的前提下。
等等情況。
看似只是微小差別,也會導致決策者做出截然不同的選擇。
但不論那一種選擇,百姓的生死都不重要,永遠不是第一考量的目標,這很殘酷,也是兵道的事實。
大概是想到了這一點,有些感慨,題目的最后子桑玲加上了一句話:
勝,百姓苦。敗,百姓苦。
作答完畢,子桑玲剛站起身來提前交卷,身旁的一名少年也在同時站起來。
兩人不禁同時錯愕了一下,看向對方。
旋即,兩人又同時撇過臉,沿著各自的走道,將試卷遞交了上去。
交卷之后,子桑玲與那少年走出甲號考場,同時乙號考場的子桑名也走了出來。
他看向子桑玲露出了傲慢輕視的神色:“堂妹,怎么快?你不會隨便涂涂畫畫就交卷了吧,不過既然知道自己考不過,這樣快快的結束,免得飽受煎熬倒也是不錯的選擇。”
子桑玲當做沒聽見走出了講武院。
而與子桑玲一去出來的少年,也看向子桑名,捏了捏鼻子,嫌棄道:“你身上的味道有點大。”
子桑名趕緊嗅了嗅自己的衣裳,卻并未聞到什么異味,不解道:“我有什么味道?”
“愚蠢的味道。”
少年看也不看子桑名,徑直走去。
子桑名瞇了瞇眼睛,看向那少年的背影,冷哼一聲。
第一場考試的成績會在下午公布,同時展開第二場考試。
所有考生的試卷都被遮掩住名字,匯聚到講武院的一處寬敞殿宇中,經由講武院的老師打分。
“不錯不錯,居然有一百三十人滿分。”
講武院院長拿起那些滿分的試卷,露出高興的神色,“這一批學子都很聰穎啊,看來我兵宗又要出人才了。”
卻在這時,院長聽見身旁傳來的腳步聲,只見一個頭發凌亂,隨便插著木簪的年輕男人走來,寬衣大袖,衣襟處散亂不堪,腰間還別著青色的酒葫蘆,渾身散發著酒氣。
像個嗜酒如癡的狂士,卻見講武院的老師見其來,紛紛恭謹作揖,道:“兵仙大人!”
被稱為兵仙的男人隨手拿起一張滿分的試卷,瞧了瞧,似乎很不滿意。
“言之無味,全是雞肋。”
翻過一張又一張試卷,俱是皺眉的模樣。
院長不解道:“兵仙大人,這些考生的回答難不成有問題?”
兵仙喝了一口腰間的葫蘆酒,道:“沒什么問題,但人人皆言慈不掌兵,卻不知兵宗真意在仁者無敵四字,眾生已經很苦了,我輩就不要拿慈不掌兵四個字當借口,做冷血的劊子手了”
他一邊翻看試卷,一邊搖頭:“恐怕我的《六字兵法》又傳不下去了。”
直到他看到一張字跡娟秀的卷子,目光被那試卷上最后幾個字所吸引,方才最露出一絲淺淺的笑意,喃喃道:“這個人的卷子倒是有點意思,看字跡還是個小姑娘寫的,勉勉強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