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劍圣,袁棠的職責是守護仙塵大陸,能擔任這一職責的最重要特征便是無情。
所謂的無情并非缺失七情六欲,而是站在更高維度看待世界,既視萬物為芻狗,公平而不仁。
一言以蔽之,那便是絕對的公平與正義。
除卻最終的目標之外,一切都視之為平常。
袁棠是上一代劍圣收的第二個弟子,在她來到忘憂城之前,五圣賢莊里已經有一位大師兄了。
她并非上一代劍圣最出色的弟子,那位大師兄不論從哪里看都遠遠勝過她。
劍術強。
天賦強。
修為強。
但最后繼承劍圣這一傳承的卻是她。
這個結果看似匪夷所思,但只要弄明白劍圣的職責所在,就一清二楚了。
從一開始劍圣的劍不僅斬向為禍蒼生的魔族,也斬向世間的一切人。
忘憂城的深山一年四季都青翠如春,茂密繁盛,無所謂春夏秋冬。
袁棠來到忘憂城的時候是盛夏。
啃糖葫蘆的小小圓臉看起來人畜無害。大師兄看著新入門的小師妹表現出充足的關懷。
“有什么不懂可以隨時來找我。”
“我是你的師兄,我們師門就只有咱們兩個徒弟,我會好好關心你。”
袁棠倒從來沒有因為修行的困擾找過大師兄,她雖然天資不如師兄,但比較普通人而言,也壓根不差。
而且可能是因為長得可愛,反倒喜歡問他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
“大師兄,你是哪里人啊?為什么看起來長得跟我們有點不太一樣?”袁棠疑惑的詢問。
那位大師兄是妖裔,擁有一頭碧藍的頭發,寶石般璀璨的顏色。耳朵的后面長著魚鰓。
這是久居大海的鮫人獨有的特征。
“我來自碧落海國,并非人類。”
碧落海國是鮫人的國度。
哪怕在一眾妖裔里,鮫人也是極為特殊的存在。
“師兄你是怎么被師父騙來?”
“騙?”
袁棠啃著糖葫蘆,嘴里咀嚼著冰糖山楂果,慢慢悠悠的說。
“我是被師父用糖葫蘆騙進來的,他說來了之后就能天天吃糖葫蘆了。但其實還得練功,不然就不給我。”
被稱為師兄的鮫人瞥了一眼袁棠。
“我是自己找到師父的。”
鮫人長壽而墜淚為珠,卻并不擅長法術或者招式。
師兄卻是例外,有著極強的天賦,在整個碧落海國中鶴立雞群。
他不滿足于蒼茫無垠的大海,將目光放在遼闊的仙塵大陸上,年紀輕輕就闖出了一番名堂。
后來劍圣游歷天下時,大師兄毛遂自薦為弟子,成為劍圣的傳人。
歷代劍圣教授修行之法都采用放養的方式,偶爾解惑一二,最終還是依憑各自的悟性。
大師兄悟性好,一套功法總是先于袁棠練好,不論什么總是走在她前面。
但劍圣對于這個弟子卻總是有些不太滿意。
對劍圣而言資質強大與否并非關鍵,關鍵在于一顆無情,不羈絆于外物的心。
這一點袁棠就和符合。
師父認識袁棠的時候,她正跪在自己父母的陵墓前,卻不哭不鬧。
袁棠的父母死于饑荒。
縱然是在修行之術昌盛的時代,這樣的悲劇也總是難以幸免。
然而袁棠并未哭泣。
路過的劍圣詢問袁棠為何父母亡而不哭。
袁棠說人死并非終點,只是去往黃泉幽冥,再度輪回轉生。
既然只不過重新再來為何要哭泣。
心中雖有哀,為何哀必然哭泣。
若是哭泣就是真得心懷思念?
袁棠雖然那時年齡小,在塵世間也見慣了虛情假意。
劍圣感悟此女有道心,于是收為弟子。
在山中靜修,歲月如白駒過隙一般。
袁棠十歲至,第一次離開忘憂城都是十年之后的事情了。
熱鬧繁華的城市吸引著她的眼球。
縱然在跟著劍圣進入忘憂城時候有幸目睹過一二,但終究只是過了過眼癮,現在她終于可以自己親身感受了。
五圣賢莊就在忘憂城內,但普通人根本無法抵達山上,凡胎肉眼被法術所迷惑,始終不得其蹤跡。
反過來,山上的袁棠在好好修煉之后才能獲得下山的恩準。
城市的繁華亂人眼目,這座巨城同時也是位于炎明皇朝與西夷貿易的必經之地。
除卻本就長相怪異各有不同的妖裔,諸多人種也是紛至而來。
但最讓袁棠留心的還是那顆蒼勁古樸的姻緣巨樹。
仰高著頭顱,袁棠的眼眸巨樹所充斥著,忘憂城的居民都在姻緣巨樹下祈禱,據說這是持續了幾萬年的儀式活動。
也沒人知道姻緣巨樹從何而來,又是何人所建造。只是據傳在姻緣巨樹下祈禱無比靈驗。
微風吹拂而來,枝葉搖擺不定,樹枝下纏繞的紅色綢帶飄舞如紅霞。
隱約之中她似乎聽見什么聲音。
在歌唱,在呼喚。
袁棠駐足在姻緣巨樹下,感覺無比玄妙。
回到五圣賢莊里,她如往常一般修行。
偶爾槍圣的徒弟會過來竄門,那個身軀魁梧的家伙看向袁棠時目光之中帶著難以言喻的情愫。
以袁棠的聰慧自然知道叫衛異人的家伙在想什么。
然而袁棠并不喜歡這種性格與外貌的男子,她似乎心中無甚欲求。
據說劍圣之所以選擇她就是看中了這一點。
與之相反,大師兄是極為感情充沛的人,雖然天賦極高,根本不像是個鮫人,但由于始終比較沖動,會因為一些小的情愫無法自控,總是是劍圣搖頭嘆息。
劍圣分別問過他們各自兩難的問題。
那便是若有一馬車脫韁疾馳于道上,但是一條道路上躺臥著一人,另一條道路上躺臥著五人。
他們手中各有一條攔路的柵欄,只能救一條道路上的人。
作為唯一知曉這件事情的人該怎么辦,是救五人還是救一人?
這個例子讓大師兄很痛苦,似乎不論哪一邊無辜而死,都是令他無法接受的。
大師兄重視生命,難以決斷,不知所措。
袁棠的答案則是不管。
無論死一人還是五人皆是自然之數,若是干預了反而可能引起不好的結果。
若說救助人多的一方,可若那一人乃是良醫,那反倒是害人千萬人。
唯有視之而不擅自行動,才能避免最大的問題。
這樣的無情讓人難以理解,所謂不為而為大抵如是。
且不論一旦下場沾了因果,不論救了哪一方,死去的那一方都會怪罪于怨恨其人。
世上多的是無法雙全的答案,總想事事雙全,必然事事無法雙全。
這樣的道理袁棠很早就明白了。
仙塵大陸的修行者是無法飛升的。或者說無法突破那天穹之上最后一層阻礙,即將是想儒釋道三教的圣人也只是最接近突破的地方挺駐足肉身,思忖破局之法。
既然生命的長度無法追求,那生命的質量也顯得很重要了。
后來袁棠成為下一任劍圣,而那位大師兄則離開了忘憂城去向表不知,成為了心里一個很大的謎團。
接任劍圣之位后,袁棠才得知了關于過往的一些真相。
譬如后山禁地封印著什么。
歷代劍圣的生平。
譬如五圣鏟除魔族勢力的秘密,第一任隱圣其實是混血種。
有一種有趣的說法,所謂的隱圣的隱字,本來最開始指代的就是圣翼族與人類的混血種。
所以袁棠雖然不喜歡魔族,但對于混血種卻沒有那樣的抵觸與白眼。
除此之外,劍圣繼承了歷代劍圣的絕對力量,也掌握了這世界最恐怖的力量。
然而要想成功祭出這力量也不是那么簡單的。
需要獻祭與犧牲,才能使得劍圣掌握的力量最大化。
而犧牲的人越多,那力量就愈發恐怖駭人。
三千年前的抵抗魔族重臨的戰爭里,那一代劍圣就是犧牲了無數力量下才有現在。
而那力量的代價與犧牲就是整個忘憂城的數百萬斯民。
以人血為祭練,可想而知那是何等輝煌的力量。所以袁棠愈發明白為何劍圣者必須無欲無求,不所謂愛與不愛。
因為這一點,袁棠更加深入明白了自己的職責。
唯有無情方能真正救世人。
若是過于計較,恐怕始終無法下達狠心,以生靈之命催動忘憂城大陣,使出那可怕的力量來。
所以若非緊急關頭,她也絕對不可以輕易施展這股滅世級別的力量。
但若有必要,袁棠也不會有絲毫的猶豫。
袁棠結束了回想她的眼前是稟報莽州大草原一時的元宵。
她伸出手摸了摸元宵的耳朵。
感覺這只妖狐的手感更好了。
似乎伴隨著修為的增長,元宵的皮毛就越是光滑柔順富有光澤。
只是元宵的內心期盼著袁棠給出一個應對的策略。
所以她才緩緩道,讓元宵與子桑玲收集到的圣石收集到忘憂城中。
“那小玲兒的事情?”元宵詢問。
“就讓小玲兒回來吧,我會再次封印她體內的魔族血脈,這件事情知道的人少越好。”
元宵點了點頭。決意按照袁棠的說法去做。
所以在將洛雪帶回了忘憂城后不久,元宵又火急火燎的趕往莽州大草原,與子桑玲回合。
不過這一次他并沒有帶上洛雪一同前去。
對過去之事了解的越多,約會發現這個世界其實并不像表面那樣四海承平,其實暗流涌動。
關糖寶與謝望之也并未隨元宵再度去往莽州。
去獨自一人再度往回莽州與子桑玲會面。
莽州大草原。
今夜的星辰格外明亮,子桑玲遙望著天幕楞楞發呆。
徐子衿也在看明星,不解道:“你看起來神思不定。”
子桑玲微微點頭,身后的羽翼收斂,她們都面前篝火燃燒,將臉龐映得通紅,好像涂抹了艷麗的胭脂。
“我在想圣翼族從何而來。”子桑玲看著天空。“我曾經在末代帝君的陵墓里看到很多畫面,其中就有圣翼族跨越星海來到仙塵大陸的景象。”
她道:“圣翼族就是所謂的域外天魔吧,但既然是外來者,為什么他們那么在意仙塵大陸這片不屬于他們的世界?”
徐子衿道:“或許最初他們只是侵略者,但在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后代就將其當成了祖地,當被驅逐之后,便不可避免的想要奪回。”
子桑玲嘆了一口氣,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子桑玲掏出兩顆寶石來,一顆是末代帝君的圣石,一顆是偃甲貓的核心。
兩者外觀上是截然不同的。
圣石散發著的光輝更為純粹,而核心這是四面形的晶體模樣。
“核心在當初遭遇那魔族女人時,激發出強大的力量,絲毫不亞于圣石,這是娘親留給我的東西,肯定沒有那般簡單。”
徐子衿道:“會不會核心也是圣石之一?”
子桑玲也想過這個可能,但是如果核心真的是,為什么子桑玲的娘親不直接說出來。
他們只是揭開了重重迷霧的一角,并未覺擦到真相的全部。
一切都一切只有最后才能知曉。
子桑玲遙望星空。
她雖然是魔族混血,卻對圣翼族毫無任何感情上的依戀,從始至終都只當自己是人類罷了。
子桑玲這時候看向徐子衿,眼前的軍士也跟她有類似的困境。
似人而非人。
不得不感嘆謝望之的技藝。
若非徐子衿主動承認,他們根本無法料想徐子衿是偃甲人。
“我有種預感。”
“什么預感?”
子桑玲道:“這個世道或許很難和平了,向以往那般。”
在元宵一行人離開之后,子桑玲與徐子衿在莽州草原上,目睹過幾次大戰。
草原上的蠻族眾多,人口繁多,而土地是有限的,為了搶占生存空間,彼此對立征戰。
贏家奴役輸掉的部族,多是以血腥鎮壓。
草原上的部族雖然不懂修行,但是他們通常身懷巨力,若是有人愿意指導也是一股可怕的力量。
而一直以來,草原蠻族也不是一支統一的力量,各自為戰,很容易各個擊破。
曾經草原上存在著一統的奚人國度,最后還是走向了毀滅。
現在草原部落上不斷的征戰,讓她感覺到,若是有人能一統莽州大草原,對炎明皇朝也會產生一定的威脅。
當然了,以皇朝的實力,這樣的威脅還是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