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立蹋忽然質問道:“漢人狡詐,你如何能保證不再侵犯鴉金糧倉?”
蘇鈺恭敬卻又堅決地回答:“烏桓與圣漢乃天下少有的大國,大國須有信方能服眾夷,我圣漢泱泱天朝上國又豈能違背條約承諾,隱忍嗤笑,被后人所謾罵?這協約,是要記載于史書之上流傳千古的,我們漢人絕不會讓子孫后代提到祖宗的時候,說他們是個騙子。別人為自己活著,我們為子孫后代而活著。”
烏日剌賴晃了晃肥碩的腦袋,耳朵上的耳環發出叮當的響聲,這耳環是烏桓人的特征,烏桓男子在十八歲之后,要開始佩戴耳環,但只有可汗才有資格雙耳佩戴耳環,一般男子只允許在右耳上佩戴。起初烏桓人為了顯示自己的富裕,會在耳朵上打許多耳洞佩戴,之后烏桓可汗下令一只耳朵上最多可以佩戴三只耳環,于是烏桓富人極力裝飾。這烏日剌賴右耳上佩戴著三支金鑲玉耳環,一搖頭晃腦,便會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
蘇鈺盯著他的耳環看了一眼,心說這烏桓人的習慣真變態,中原人只有女子才佩戴,當然,如果一個男人佩戴耳環,則有可能是一些男伶,也就是男妓。
烏日剌賴想了一會兒,忽然陰笑說:“烏桓人不相信口頭承諾,為了表達誠意,貴國需要將一個公主嫁給我的兒子,從此之后烏桓與圣漢結為姻親之好,我們才能相信你們的真心誠意。”
蘇鈺驚詫道:“和親?”
“你將此要求轉告給皇帝吧。”烏日剌賴說完,將蘇鈺趕出大營。
蘇鈺垂頭喪氣地回到營地,將烏桓人的要求說了出來,張孝武卻并不以為意,但蘇鈺卻很無奈。圣漢帝國三百余年,只有三次公主下嫁,倒是有數百次番邦公主嫁過來。圣漢帝國偶有公主下嫁,但也是番邦屬國為了乞求上國布恩,央求下嫁公主。
近百年來,還沒有公主下嫁的先例,更沒有通過嫁公主而與異族乞和的先例,蘇鈺判斷,以朝廷內文人的氣節和篤山伯的脾氣看來,次議和絕無可能。
張孝武卻不以為意,道:“一個公主罷了,左右皇族無人性,他們也從來不把自己的兄弟姐妹當做親人。”他考慮一番蘇鈺的擔憂,想說道:“你再去告訴烏桓人,我們也有一個條件,為了表達烏桓人的誠意允許從金城撤走三千傷卒先回到中原,烏桓以及其他犬夷不得追殺。”
蘇鈺嚴重懷疑烏桓人會不會答應這個要求,然而卻沒想到烏桓人卻一口答應了,并且允許他們從原來的北夷營地處撤離。蘇鈺說著烏桓人居然如此好心,張孝武冷笑說烏桓人此舉不過是讓金城內軍心大亂,他以為金城里的人會為了爭奪三千逃生的名額而內斗。蘇鈺也表示擔憂,張孝武說這撤離的名單當然交給顧雍定奪,你我無需擔心,便再次派遣阮清文進入金城,并約定好了撤離時間。
阮清文來到金城之后,將撤離消息通知給了顧雍,顧雍胸有成竹地笑了起來,將此消息傳遞給了金城內,金城軍民軍心大振。每一個人都希望離開金城,只是此時大家不好意思提出撤離意愿。堅守半年之久,死傷過半人,誰若是先逃了定被人恥笑。
顧雍便親自挑選了兩萬百姓和傷兵,攜帶武器補給,從北夷營地處連夜撤出。
張孝武的三百騎兵本以為金城會撤出三千傷兵,然而卻沒想到金城撤出的人居然有足足兩萬人之多,頓時目瞪口呆。
張孝武揪著阮清文的領子說:“這是怎么回事?這是你家三千傷兵?他們沒有過萬我吃了黑虎!”坐下戰馬黑虎打了個嚏噴,仿佛在說你生氣干我何事,為何要吃了我?
阮清文苦笑起來,也不解釋,將一封書信遞過去,說道:“顧軍師的解釋都在信中,你看了就明白了。”
張孝武打開書信,卻只見八個大字:“國士無雙,帝國柱石。”他忍不住大罵:“顧雍你這個大騙子!裝什么大尾巴狼!老子再也不信你!”張孝武對顧雍沒什么好印象,此時便更差了。
阮清文見他隨手丟了書信,慌忙撿拾起來,苦笑道:“而今大敵當前,萬不得如此,且軍師大人苦心一片。”
“而今,大敵當前嗎?”張孝武不屑笑道,“去年土城陷落,也是大敵當前,怎未見到他如此大義凌然?”
“罪不在軍師,而是太子……”阮清文爭辯,“廢太子。”
張孝武冷笑道:“廢太子是兇手,但他也一樣是,幫兇便不是兇手了?于我而言,廢太子是仇人,他顧雍也是仇人之一。而今我救的是金城軍民,卻不是他顧雍。”
阮清文苦勸道:“大人,塞北死了這么多人了,你還想繼續有人死嗎?青龍軍二十七萬,將近三十萬的人,而今還有多少人?你看看,你看看還有多少?”
張孝武咬著牙,看了一眼這兩萬百姓傷員,他們每一個的臉上都充滿了對活下來的渴望和見到援軍的激動。張孝武知道,自己的私人恩怨在如此之多生命面前,實在不值一提,他只好暫時忍下這口氣,轉身說:“阮司馬,我不會原諒太子與顧雍,這個仇我現在不能報,但將來一定要替他們討回公道。然而這些軍士是無辜的,我也必須要救他們,李沅帶人探路領軍,我親自點后,我們連夜撤軍。那些烏桓人雖然默認了我們撤軍,可萬一他們反悔,我們這數萬老弱病殘就是烏桓鐵騎下的靶子。”
“喏!”李沅調轉馬頭,引了一什隊騎兵迅速探路領軍,兩萬傷兵百姓見援軍數量雖然不對但井然有序,領軍將來自信驕傲,頓時心安跟隨。
他們撤離的速度很快,一日一夜便過了鴉山,隨后才轉入官路急速前行。好在此時天氣溫暖,偶爾有一些低洼的地方因積雪融化形成了小湖泊,眾人不會因缺水和天寒而死在路上。但病死者仍舊每日出現數十人,張孝武對此亦無可奈何,一路上不僅僅有標記,還有一座座新墳。
回家的路標,便成了一座座墳頭,塞北的余暉下,一群鬣狗開始在掏洞獵尸,但無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