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員外被罵卻不敢還嘴,心中琢磨著以后怎么收拾這群窮棒子,張孝武說道:“我聽人說,你在得知朱先生生病后,便第一時間辭退了他,甚至拖欠了人家幾個月的薪俸。你欠錢不還,還有臉來此?今日是來還債的?”
“我不是怕疫病傳染嘛,誰家不是如此,又非是我一人。”奚員外強行狡辯,但聲音壓得很低,只怕惹得他暴怒。張孝武抬頭冷笑一聲,奚員外頓時嚇得后退一步,豈料到此時腳軟,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巧了,地上一塊凸起的石頭扎在他的屁股上,疼得他跳了起來,捂著屁股嚎叫不已,還不忘威脅眾人道:“你們若是敢傷我,我便報官了,我二舅姥爺可是縣丞大人。”
張孝武云淡風輕地說:“奚員外,可知死人是不會報官的。我本江湖浪蕩子,今日若是替天行道除暴安良,雖再次游蕩江湖,卻也博得美名四方。奚員外,你能成全我嗎?”
“不能!”奚員外忙換了一副嘴臉道,“我錯了,是我冤枉朱先生了,我不是人,我錯了!您就把我當一個屁給放了吧。”
張孝武道:“賠錢!滾蛋!”
奚員外忙問道:“敢問張大俠名諱?”
張孝武道:“血飲狂刀張守正是也。”
奚員外諂笑:“果然是江湖豪俠,我聽你的話便是,聽你便是。”他深深記住這個名字,準備擇日報仇,同時掏出銀子扔進屋里。他也不管掏出多少銀子了,忙連滾帶爬地逃走,看得鄉鄰們哄堂大笑,萬沒想到片刻前囂張跋扈的奚員外此刻如此狼狽。
“轟隆隆——”
“嘩啦啦——”
傾盆暴雨忽然瓢潑而至,看熱鬧的百姓頓時一哄而散,連英哥兒見了也跑回家去,喊道:“多謝張大俠,多謝張大俠,今兒我總算見識到做俠客如何瀟灑自如,改日我娘死了,我也做俠客去!”
“混小子,你在咒誰死?你給我站那,別跑,我今兒要大義滅親,打死你這個詛咒老娘子的小王八蛋!”一個膀大腰圓的壯碩婦人拎著竹板子沖了出來,英哥兒見了老娘嚇得家都不敢回了,不知跑哪去了。
張孝武笑了笑,隨即皺起眉來,他怎么回客棧去,來的匆忙,他忘記帶傘——
顧清兮見狀忙回后屋箱子里尋了一把舊傘走來,盈盈一拜道:“多謝恩公救命之恩,小女子必定日日為張大俠祈禱祝福。”
“客氣了,夫人照顧好朱先生便是。”張孝武望著暴雨淡淡地說,他記憶中的顧清兮是一個清高聰慧的少女,是顧家的頂梁柱,是顧家年輕一代的翹楚。初次見她時,自己才十八歲,而顧清兮也才十七歲,如今自己三十多歲了,而顧清兮也成了婦人,兩人彼此只不過兩步距離,便已經不認識彼此了。
時間唏噓,造化弄人。
張孝武嘆了一口氣,接過雨傘說:“朱夫人,雖然奚員外暫時不會找你們麻煩,不過我遲早要離開清江府,若是你們有其他親友,可以前去投靠,免得在此地遭受屈辱。”
顧清兮感激不已,這么多年來遭受白眼和欺負,而此時一個陌生人的幫助和關心又何其寶貴也,她心中暗暗垂淚,聲音有些哽咽道:“多謝張大俠的恩情,不知張大俠與家夫有何關系,能得此幫助?”
張孝武回憶起昔日今科十公子在誠心坊玉磨齋的斗詩,嘴角上掛著淡淡的微笑,說:“龍都第一狂生,誰不認識,尤其是在玉磨齋斗詩,更是名揚天下。”
顧清兮捂著嘴吃驚道:“恩公竟然知道此事?”
張孝武道:“自然知道。”他撐開傘,赫然見到這破傘居然大洞連著小洞,幾乎與傘骨沒什么區別了。
“這……”顧清兮很是尷尬,幾日之前這傘還好好的,這兩天應該是老鼠咬破了,羞愧得手足無措。
張孝武反倒安慰說:“我便在房檐下等雨小些。”顧清兮又豈能讓人站在房檐下,忙讓他進正屋,張孝武看看風雨,便站在門口說:“這里也好。”顧清兮又是道歉連連,張孝武問:“朱先生的病好轉一些了吧?我方便看看朱先生嗎?”
顧清兮擔憂為難道:“家夫病患在床,唯恐傳染給大俠。”
張孝武道:“無妨
顧清兮道:“還請恩公隨來。”
張孝武跟在顧清兮身后來到內屋,遠遠地看了一眼朱子涵,卻見床鋪之上躺著一個干枯的男人,身上蓋著一層薄被,披頭散發地靠在枕頭上,他臉色蠟黃雙眼外突,臉上幾乎沒有肉,仿佛像是皮包骨,駭人恐怖,與記憶里的朱子涵全然不同。若非知道朱子涵此刻在睡覺,張孝武甚至以為他已經死了,這副模樣與死人又有何區別。
“實在是嚇著恩公了。”顧清兮見狀忙合上門,便又帶著張孝武退回到前屋。
暴雨更急了,仿佛沒有減小的趨勢,此時別說是破傘,便是一把好傘也擋不住暴雨。好在朱家的院子地勢較高,卻沒有雨水倒灌到屋子里。
顧清兮內心為難起來,畢竟自己丈夫重病在床,而一個陌生男人晚上卻在她的家中,她又如何能留宿。可此人前后兩次救了自己,又資助金錢與夫君,又是如此暴雨,她又如何能驅人離去。
張孝武道:“朱夫人,勞煩搬一個凳子過來,我坐在門口等著雨小一些。”顧清兮忙搬過來一條凳子,張孝武擺在門后,坐在凳子上望著暴雨。雖然那雨絲毫不見小,但在他看來,與海上的暴雨想必又何其弱小,見慣了海浪風暴的人,又豈能將暴雨放在眼中。
顧清兮站在遠處看著他的背影,饒是聰明如她,如今也不知如何與陌生人開口。好在張孝武開了話題,問朱先生是否寫過什么文章,顧清兮便將朱子涵平日里寫的文字拿來,張孝武仔細拜讀起來。
這朱子涵的確是狂生,骨子里鐫刻著張狂,只可惜他生不逢時,帝國正是陌路,而非盛世。
顧清兮搬了一把椅子放在遠處,坐在椅子上看著暴雨,一只手死死地捂著懷里,那是一把剪刀,若是張大俠要做什么壞事,自己便一死了之。但許久之后,眼前的張大俠卻沒有對她做什么非禮之事,甚至看都不看她一眼,他專心致志地讀著夫君的文章,讀罷之后便將文章放在桌幾之上,走回到門口后呆呆地看著暴雨。
顧清兮雖然有些困倦,卻也不敢松懈,兩人便如此同處一室卻沉默不語,只待雨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