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午祁鏡已經摸足了李玉川的底。
這是一個不愛坐在板凳上熬夜看書學習的孩子,所以理論成績肯定不行。成績不行會影響學習熱情,所以他對自己醫學前景不看好,結果就跑去了街道醫院。
但學習沒熱情不代表對醫學、對病例沒熱情。
一個多小時觀察下來,祁鏡覺得他和大多數人不一樣,是個典型的實踐派幼苗。
這類學生起步速度很慢,加速度也不怎么樣。他們需要的是積累經驗的時間,一旦熬過前幾年的平庸期,再抓到一個契機就能快速起飛。
為了在短時間內大幅度增加他的經驗值,和紀清一起值班就非常有必要了。
“待會兒下了班你就先回去睡會兒,晚上十一點記得準時到。”
李玉川一邊用短信和公會會長溝通,一邊點點頭:“行吧。”
十二點過半,張杰義提著兩個大塑料袋進了診療室。
其實他人還是不錯的,很有自知之明,去了食堂特地給幾人買了午飯。
這已經是他來急診上班的老規矩了,搭班的都知道。只不過人好歸好,還是吝嗇了些,四份飯都很便宜,沒一份超過15的。
當然混過急診的都清楚,在這兒工作吃飯向來是湊活,能有人免費送飯就不錯了。
“大家辛苦了,先吃飯。”張杰義笑呵呵地分發著手里的餐盒,一邊還報著里面的菜名,非常熟練地送到每個人手里,“小李,你同學呢?讓她進來吃飯吧。”
李玉川手里捧著飯,走出門口想把小文給叫了回來。
正好小文剛拉完新病人的心電圖,在往這兒趕:“陳老師,你來看看這心電圖。”
陳霄剛往嘴里送了兩口飯,聽到這話,一蹦三尺高。心想今天老天爺是不是存心和自己過不去啊,從早上到現在就不帶停的。難道是因為晚上紀清要來,特地提前演練演練?
“怎么了?”
小文把心電圖紙送到他面前:“心電圖醫生說是心梗,st段有改變,但是病人的心臟節律太怪了,感覺像是嚴重的心率失常。”
“他人呢?”
“其他科室要做心電圖,接了個電話就急著先走了。”
陳霄也不好多說什么,全院那么多科室并非所有科室都常備心電圖儀。萬一有了心血管疾病的癥狀,一個電話心電圖就要到位。相對其他科室來說,已經對急診很不錯了。
他把卷起的心電圖紙鋪平,仔細地看了起來。
正常人心電圖,波形相互之間的距離可以有微小的區別,但大致應該是一樣的。所有的搏動信號都是從心臟一處竇房結的部位統一發出,所以稱為竇性心率。
可現在上面描繪出的波形很奇怪,相互之間的距離差距實在太過夸張。
陳霄都不需要靠尺子去量,光用眼睛就能很清楚地辨認出來。兩兩之間有著近兩倍的差距,也太亂了!
“就給打了竇性停搏可能?竇房阻滯可能?”他看了結果,怒氣上涌,嘴里不停碎碎念,“只會說可能可能可能,什么圖都打可能,還要你們干嘛......”
“竇性停搏?”祁鏡有點不太相信。
一般心肌梗死堵的都是血管終末梢,壞死的心肌也是偏左下的。而竇房結本身在冠脈起始點附近,在右上方的位置,雙方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啊,梗到竇房結的幾率非常低。
“病人什么癥狀?”
越是出乎他意料的事情就越能激發祁鏡的興趣,如果真的有這種病例,那這兩天心內算是中大獎了。昨天剛看了個心包缺如的,今天就來個惡性心律失常。
“胸痛胸悶。”
“暈厥過嗎?”
“沒有。”
“心悸心慌呢?”
陳霄這一答就覺得自己像是祁鏡的小弟,在旁不停匯報著病史。他連忙用指關節敲響桌面,提醒道:“你想問去門口,他就在門口第一個擔架上躺著。”
從陳霄不緊不慢的訓人口氣里,祁鏡知道病人沒什么大事。
他覺得不對勁,放下餐盒起身走到陳霄身邊掃了心電圖一眼。
這波形間隔確實夠亂的,有的相隔很近,大概0.2-0.3秒跳一次,有的又很遠,足有2秒以上,同時還附帶著q波和st波的變化。
短短一米多的心電圖紙里面,恐怕藏了四五種心律失常,誰來診斷都得哭啊。
就連祁鏡看到這幅波形,心里也在打鼓,真要細細分析說出幾個確鑿的結論出來還真不容易。竇性停搏之后再來個竇性心動過速嗎?而且過速也就三跳,之后突然恢復了節律,但沒過多久又出來個停搏。
這也太扯了。
“這位有著多種高危惡性心律失常的病人,現在......”祁鏡走出門看向門口擔架上的病人,“現在正在嗑著瓜子和自己老婆談天呢。”
祁鏡深知,除了可能的,剩下的即使再不可能,也是真相。
他把紙拿在手上來來回回看了幾眼,然后把它遞給了陳霄,用手指指了指卷紙的最上方。
陳霄之前還一臉的嚴肅,可現在看到這兒,嘴角忍不住不禁露出了一絲笑容。這是一種被命運捉弄卻又無法反抗的笑容,同時也包含了他自己一部分不甘和自嘲。
張杰義見他一笑,精神也松了下來,給自己又重新沏了壺茶,坐在那兒看起了今天的報紙。
結果對他沒什么意義,在這兒只要不出事就行。
兩位實習生圍在兩人身邊,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他們探著腦袋細看才發現,祁鏡的手指指著的是心電圖紙最上方的日期兩個字。
“知道關鍵了嗎?”
兩人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日期”兩個字中的“期”出現了折疊,“其”和“月”疊在了一起。
這根本不是病人心電圖有問題,而是機器出了問題。幾人再看向一旁的“姓名”,不僅兩字中間的空檔大大超過“日期”,其中的“姓”也硬被拆分成了“女”和“生”。
“機器卡紙了啊。”
陳霄眼里充滿了怨念,這本該是心電圖醫生最先發現的問題,結果還要他來買單。他被這糟心的一上午給弄得沒了耐心,再加上緊張的氣氛,乍一看奇怪的心電圖波形就習慣性往高危疾病上靠。
這要是上報心內科,非得把他們笑死不可。
到時候丟的可不是陳霄一個人的臉,連帶著他的老師,甚至整個消化科都會被人在茶余飯后拿出來聊上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