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東升和另外兩名同學一起跟在祁鏡身后進了內急診療室。
他現在精神有些恍惚,堅持了一年的學習經驗、多年的好成績以及先人一步的優越感,在祁鏡面前被輕易地捏成了一堆齏粉。
“九個人都寫出了呼堿,這怎么可能呢?”
胡東升越想越不對勁,看祁鏡還在和一位醫生聊天,他走近身邊那兩位同學,試探性地問道:“你們答題紙上寫的是什么答案?”
“答題紙?”
男生叫王茂,長得有點憨:“我就寫了一句話。”
“什么話?”
“不知道。”
胡東升:?
“就寫的不知道,然后后面跟上一句:請示上級醫生。”
胡東升一愣,猛然回身看了眼還在和別人開著玩笑的祁鏡,心中頓時怒氣上涌。明知這種謊話經不起推敲,他還是肆無忌憚地滿嘴跑火車,簡直就是在把他當猴耍啊。
“王茂,你原來那么誠實的嗎?”
女生聽后笑得合不攏嘴:“我寫的是呼吸系統疾病,病因不清,需要先檢查心率血壓和呼吸頻率,保持病人生命體征平穩。”
胡東升抬頭看向了天花板,簡直要被氣笑了:這都算哪門子答案啊?
這時祁鏡手里拿著好幾本醫療記錄冊走了過來:“先去休息室,讓我好好想想應該給你們講哪些病例。”
他剛要走,胡東升立刻就站了過來:“祁學長,你可真會開玩笑,還九個人答對了,騙人也得打個草稿吧。”
“嗯?騙人?沒啊!”祁鏡搖搖頭,“我哪兒騙你了?”
“一個寫的是不知道,另一個只說是呼吸系統疾病,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正確答案?”胡東升有些激動,音量一步步壓高,“那我的算什么?超級正確答案嗎?”
祁鏡沒想到這人會那么傲,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
這事只要冷靜想想就應該明白他這么做的用意,沒必要死掐著不放。
在自己沒法做判斷的時候決不能亂做決定,肯定要第一時間請示上級醫生。而實習生能做的就是檢查生命體征,兩人都做到自己的本分。
不選他們難道要選防止咬人嗎......
“我可從沒說過呼堿是正確答案,至少不是唯一的正確答案。”祁鏡解釋了一句,便沒興趣繼續和他糾纏下去了,“你要覺得不公平大可以離開。”
胡東升知道這兒是祁鏡的地盤,自己又對臨床病例極度感興趣,咬咬牙暫時忍下了這茬。
在休息室里,祁鏡翻著這幾天剛來醫院的病人病歷,挑選了三個出來:“今天是給你們體驗臨床診斷,不允許再用‘找上級醫生’那種甩鍋式的回答。”
三人答應后,戴上工作牌,套上白大褂,紛紛走出休息室。
工作牌籃框白底,上面還各自粘著頭像照片和職稱。照片自然和他們沒關系是隨便印的,職稱更是全部手寫,假的不能再假。
這些都是祁鏡之前準備的,文具店就有賣,很便宜。
東西都靠包裝,他特地挑的新款,乍看上去有種非常正式的錯覺,肯定比醫院正式員工用的舊款要順眼。
四人走進急診觀察室,挑中了一位老年男性病人。
“容老伯,感覺怎么樣?”祁鏡地走上前問道。
“不錯不錯。”老頭笑呵呵地回道,“比起昨天來要舒坦多了。要謝謝那位帥小伙醫生啊,要不是他判斷正確,我這條命可就沒了。”
“應該的。”
祁鏡看向身后三人:“他們是即將進醫院工作的實習生,你的病例很典型,我就帶他們來開開眼界。”
“行,沒問題。”老頭馬上卷起了袖子,“要量血壓還是做別的?”
“不用不用,我們口頭討論就行了。”
祁鏡讓有些激動的容老伯睡下好好休息,自己復述了一遍來院主訴:“63歲,勞力后胸悶氣短,胸骨處疼痛五分鐘后稍有緩解,有高血壓和糖尿病病史。”
“這個病歷其實不難,診斷學都講過。如果是你們遇到這位病人,第一步該怎么處理?”
“量血壓測心率。”
“得做心電圖。”
“肺部聽診,或者直接拍胸片。”
祁鏡點點頭:“入院的基礎檢查倒是學得還不錯,檢查結果直接給你們。”
“病人是昨天上午來的醫院,急查血壓80/50mmHg,心率84次/分,兩肺清,心電圖提示左心室稍有肥大。”
說完祁鏡便合上病歷,把一切都丟給了三個學生,自己當起了甩手掌柜。
胡東升思維還是敏捷,馬上找到了另外兩人沒能發現的關鍵:“病人有高血壓病史,血壓才80/50?”
祁鏡點點頭。
“這不對勁啊。”
“他心率是好的,應該沒有達到休克的標準吧。”
“有體溫嗎?”
祁鏡搖搖頭,同時說道:“入院半小時后病人胸骨旁再次疼痛,似乎比上一次還要劇烈。”
“是心梗!”
“笨蛋,心電圖都提示沒心梗了。”
“那就查心肌酶譜,說不定有發現,總不能干等著。”
不出祁鏡所料,隨著假想的病人狀況一步步惡化,三人都開始不同程度地緊張起來。再加上現在正站在病人面前,就算已經完成了治療,他們還是承擔著不小的壓力。
萬一診斷錯了被病人說了怎么辦?
萬一診斷漏了什么造成無法挽回的結果怎么辦?
萬一......
他們心里那種與自身實力不匹配的強大責任感才是壓垮他們的包袱。
祁鏡抬手又看了眼手表:“又過了一小時,病人胸痛并沒有緩解,而且開始出現煩躁情緒,再測血壓進一步降低,75/46mmHg。”
“開放靜脈通路吧,是休克!”王茂還是沒頂住壓力,給出了診斷。
祁鏡眉毛一挑,看向病人:“老伯拉下你領子給他們看看。”
“好嘞。”
病人笑嘻嘻地露出了頸部周圍的皮膚,顯然無聊的急診觀察室生活讓他很喜歡這種小醫生吃癟的日常調劑品。
他的頸部沒傷口和輔料,根本就沒找麻醉科開過通路。
祁鏡看向另外兩位學生,說道:“你們再不給診斷病人就要不行了。”
女生臉上滾下不少細細的汗珠,顯然是被壓迫到極限了。
“做急診心血管造影看看吧。”
胡東升很清楚在不確定什么診斷的情況下,就要挑中最危險的幾個癥狀:胸痛,血壓進行性下降,怎么看都是心臟的問題,那就去做檢查涵蓋面最廣的造影。
祁鏡看了看女生:“你的診斷和急救內容呢?”
女生搖搖頭。
“時間到,病人入院后兩小時十八分,死在了你們面前。”
女生聽到這句話,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我不知道該下什么診斷......我不是故意的......”
“都給我記住了,病人危重,在沒有其它幫助的情況下就算猜也給我猜一個答案出來。先拉病人去做檢查再說,再不濟也比你這么干站著哭要來的好。”
“現在知道自己為什么學醫了么?是為考試成績?為了將來養活自己?還是為了顯擺自己高人一等的能力?”
祁鏡的眼神里充滿了敬畏:“我們學醫是為了從死神手里搶命!你們腦海里每有一個知識缺損就有可能丟掉一條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