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醫生大哥哥,你今天怎么沒來?”祁鏡手機的聽筒里傳來了一個稚嫩的聲線,和之前把他當沙袋亂甩時的吼聲完全不一樣。
“今天太忙了,改天過來吧。”祁鏡看著手里的病程草圖說道。
“那阿杰什么時候能出院?”孩子羞澀地問道,“你們兩個全不在,都沒人陪我練習了。”
祁鏡笑了笑:“他需要休息一段時間,等養好病就能出院了,你不用太擔心。”
“好吧。”
“那就這樣......”祁鏡想要掛斷,不過馬上就又被孩子的聲音給拉了回來。
“等等,教練讓我給你帶個話。”
“好,你說。”
孩子輕咳了兩聲,然后像模像樣地模仿起了大人的口吻:“告訴那個姓祁的,他已經欠了十二小時的練習時間,讓他盡早過來,不然超過學期時間可是不退錢的。”
祁鏡:......什么練習時間,明明就是沙包時間。
但是這話他沒法明說,就怕說漏嘴到時候真讓他當12小時沙包,那就“精彩”了。
“嗯,我知道了。”
“你可要記得來啊。”
“好的好的。”
......
紀清一直坐在辦公桌對面聽著。
自從女朋友這類話題被祁鏡斃掉了之后,他已經很難找到調侃他的地方了:“你是不是很喜歡小孩子,我看你還挺受歡迎的。”
“別提他們了,還是討論它吧。”
祁鏡甩甩手里的病程記錄紙,成功轉移了話題:“現在王主任和吳同山都在管隔壁的重癥監護室里,我們可得守著門口,不能讓這個病人也一起進去。”
紀清很疑惑:“你剛才說要測血糖,血糖和感染有什么必然聯系么?”
“查了那么多致病菌都沒結果,我現在更傾向于機會致病菌。”祁鏡說道,“病人屬于長期感染,起病緩慢,后期才漸漸發力,而且常用的廣譜抗生素都沒效果,這很符合機會致病菌的發病過程。”
紀清點點頭。
糖尿病人的免疫力要比普通人差,不僅僅是吞噬細胞還有產生抗體的能力也要跌掉一大截。所以高血糖很容易繼發感染,尤其是厭氧菌和真菌。
“但機會致病菌太多了,就算真菌也有好幾種,而且各自抗菌藥都沒什么交集。”
“是啊,麻煩就麻煩在這里。”祁鏡嘆了口氣,“關鍵病人的肝腎都不爭氣,尤其腎功能連正常人的一半都沒有。”
“恐怕是之前抗生素連番上陣導致的。”
紀清看著一長列治療藥物單,連連搖頭:“基本什么抗生素都上過了,簡直就是在玩抽獎嘛。”
“哼,那些庸醫!”祁鏡指著讀片器,“這么明顯的真菌病灶竟然上萬古霉素和亞胺培南,真的建議三院那些人回大學好好重學一遍傳染病學。”
“好了好了,你怎么又來了。”
紀清勸了他一句,然后把話題又拉回了正軌:“病人其實并沒有很明顯的糖尿病癥狀,萬一沒有糖尿病,你之前的假設也不過是空談而已。”
這時祁鏡把記錄下的一項檢查數字送到他面前,手指指甲特地在數字下面劃出一條橫線。
紀清低頭看了眼,眉頭一皺:“糖化血紅蛋白?”
“血糖有時候會騙人,但糖化血紅蛋白不會,一旦葡萄糖和血紅蛋白結合就沒法分開了,這個指標能很明確地顯示出病人血糖控制的好壞。”
“11%,比正常值要高不少。”
紀清有些搞不明白。
為什么糖化血紅蛋白升高了,可病人的血糖卻沒什么變化,甚至外周血的血糖數值還相較正常值要低一些。
而且病人過往的病史全是空的,詢問病人和家屬后也沒問出什么所以然來,基本屬于一問三不知。
最關鍵的是三院檢查也沒查出什么東西。
祁鏡憑什么只靠一個糖化血紅蛋白來斷定病人有糖尿病。
紀清把這些疑問丟給他,希望能得到一個滿意的答復。可祁鏡只是簡單說了一句“重病人很多都有頑固性低血糖”。
紀清發現自己的思路已經完全跟不上了。
他感覺祁鏡的理解完全不是那種刻板的教科書知識,更多是從大量經驗教訓中得來的。
為什么重病人會有頑固性低血糖,教科書上可從來沒教過,原理是什么?如何判斷?如何處理?
紀清剛要問,一位急診觀察室的護士急匆匆地跑了過來:“紀醫生,快去看看吧,32床的病人有點不對勁。”
真是越不想什么越來什么!
聽到這話,兩人第一反應就是壞了!但內心深處還是希望是虛驚一場。
“怎么了?”
“剛才嘔吐過兩次,現在大吵大鬧的,總覺得腦子突然出了問題。”
祁鏡和紀清相視一眼,丟下手里的紙筆就往門外奔去:“那不是腦子有問題,那是感染加重造成的前兆。”
“去把王主任和吳同山找來,快!”
急診觀察室其實就是一個開放式的大走廊,兩邊并排排放了總計六十來張床位。
走廊中間靠一條細長的通道與前后的付費窗口和實驗室檢查窗口相連通,來來往往不少醫生護士,加上各自床邊的家屬,看上去格外擁擠。
當祁鏡和紀清趕到的時候,病人正在和老伴吵嘴,聲音不小,引來了不少人的圍觀。
“我都吐了,你還愣著干嘛?”
“你倒是手腳快一點啊!”
“是不是要我死給你看才滿意啊......”
紀清拉開被不停訓斥的家屬,而祁鏡則上前查看了病人的情況:“皮膚蒼白,手指嘴唇發紺,肢端濕冷......”
他抬頭按下心電監護的自動測壓,不一會兒一個顯眼的數字跳進了兩人的視線。
“85/65mmHg!”
比起剛來醫院時的血壓,現在降去了1/3,而且脈壓差只有20。癥狀太過經典,當下兩人就準備把病人送進重癥病房。
“32床怎么了?”
王廷先趕了過來,吳同山則被留在了重癥監護室里。
“休克早期。”祁鏡輕聲地在他耳邊說道。
王廷看了眼血壓,又摸了摸病人的手指:“送監護室,紀清去開病危,然后找麻醉科來開靜脈通路,提前備好升壓藥。”
感染灶存在了幾個月,今天終于要爆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