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鏡又重播了一次短片,看著靠特效在畫面中錯落有致的醫療建筑群,感慨道:“有錢真好。”
朱巖沒搞明白這個家伙的思路,剛才坐了那么多年輕醫生你說這不行那不行,現在人都快走光了,你卻說不能放棄。老子又不是柔弱的良家婦女,隨便你調戲。
不過醫療不是他擅長的領域,壓了壓心里的火氣,朱巖還是開口問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剛才還極力反對,怎么現在又讓我不要放棄了?”
“朱老板,國內的私營醫院當然可以辦,也可以賺錢,但不能按照你的那種思路來辦。”
祁鏡說著看了眼站在門口的朱雅婷,繼續解釋道:“在醫保份額、臨床和科研實力、底層勞動力三大方面全面落后于公立醫院的情況下,再去和他們競爭醫院的綜合實力,你覺得有必要嗎?”
事實正如祁鏡所說,國內雖然開放了政c,但綜合性的私立醫院沒有核心競爭力。薅人羊毛總比被別人薅要好,很多醫院懷著治病救人的心一腳踩進了坑,最后為了生存下去只能在賺錢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如果朱老板真想進入醫療領域,那就不能和公立醫院作對,反而要幫他們分憂。”
“分憂?”
“對,現在已經有不少綜合性私營醫院轉型成功,走的都是專科路線。選擇的都是大三甲看不上的科室,這就是一種分憂。”
說到這兒,朱巖和朱雅婷都多多少少表現出了不屑。這些專科醫院都是些不入流的小專科,根本沒法形成規模。而且在傳統文化的熏陶下,其中一多半都和朱巖的理念初衷相背離。
祁鏡早就看穿了這點,絕口不提男科、不孕不育這些早已做爛的科室:“現在華國在高速發展,人們的生活質量越來越好,這就帶來一個問題,老齡化。”
朱巖想了想,問道:“你是想讓我做老年醫院?”
“籠統地來說也差不多,但又有些不一樣。”祁鏡說道,“我們要幫公立醫院分流掉一部分他們不太‘喜歡’的病人,在不增加我方醫療壓力的情況下,既能賺到可觀的收入,又能幫公立醫院減輕病床的周轉壓力。”
公立醫院最喜歡是什么病人?
自然是能在平均兩周的病床周轉中,完成整個治療過程的病人。比如絕大多數在門診就已經確診的、選擇擇期手術的病人。他們大都病情穩定,入院兩星期內完全可以治愈出院。
疑難病人雖然會拉長病床使用時間,但大量檢查項目可以彌補這個損失,一旦確診對醫生來說也是一種精神上的滿足。
除了這兩類外,剩下的便是重病人。
重病人本身就是一本厚厚的臨床經驗書,再加上急救需要花費不少自費的醫療費用,對醫院和醫生都有益處。當然因為醫患關系的問題,這類病人一旦出了問題也有不小的后續風險,所以是把雙刃劍。
除這三類外,剩余的病人就讓三甲醫院有些尷尬了。
醫院再大,病床也是有限的,尤其是丹陽這樣的大城市。在老年人逐年增加的前提下,很多輕癥和慢性病病人是進不了三甲病房的。
這時候私營醫院就可以站出來幫忙收治一些大醫院不要,子女沒時間照顧的病人,可以走養老院養老送終外加老年科保駕護航的雙線模式。
“其實很多二級醫院已經著手在做老年病房了,只不過受限于醫院原來的占地面積,規模都很小。”
祁鏡說道:“這類醫院人文關懷的成分要比醫學高不少,病人都是已經下了診斷的慢性病患者,病情也穩定,所以需要醫生的數量很有限。”
朱巖聽后獲益匪淺,不過也有自己的疑問:“你之前說過大多數醫生在金錢和臨床經驗上更需要臨床經驗,老年科是不是吸引力不太足?”
“相對其他科室,老年科肯定要遜色些。但老年病房也不至于用那些大三甲精英,普通本科畢業拿了執業證書就能勝任。”
祁鏡說完缺點,當然得給朱巖打上一針強心劑:“老年科是個大雜燴,下限很低上限卻非常高。它是唯一一個能包含所有常見病的綜合性科室,只要想學肯定能學到不少知識。如果再有一位出名的老主任來坐鎮,我相信會有年輕醫生來的。”
朱巖點點頭,發達國家也有這類醫院,在老齡化不算嚴重的現在開始規劃就能搶先一步。
除了老年科,祁鏡還推薦了另一個選擇,康復。
許多疾病治療后都有一個康復階段,有時候預后的好壞會和康復時的處理直接掛鉤,尤其是骨折外傷和腦血管意外后的康復階段尤為重要。
骨折部位在石膏固定和手術復位后的康復,并不是完全靜止不動,而是應該有目的地對骨折周圍的肌肉進行復健。如何復健、該復健哪些部位,成了骨折康復時的重要問題。
當然也有過度“復健”的,在沒有醫生指導的情況下會導致骨折面再次錯位,情況只會比前一次骨折更嚴重。
除了骨折和運動外傷外,腦血管意外慢慢成了康復科的第二大分類。普通的腦梗和少量的腦溢血,在送入醫院后往往只是做些支持治療。等病灶自行機化或者介入處理后,病人休息一段時間就能回家。
病灶清除了,但肢體臉面的偏癱后遺癥還在。
這些可以靠病后的大量練習來糾正的后遺癥,就是康復科管轄的范圍。
很多大三甲有康復科,但僅僅是一個辦公室沒有病床。因為自身綜合性醫院的原因,更不可能提供康復場所。康復科醫生能做的只是花一些時間教病人如何康復,卻沒辦法得到病人病情發展的反饋。
沒有反饋的康復練習很容易造成誤差,最后釀成苦果。
“我們可以和三甲醫院聯系,共享信息,在治療后把需要康復看護的病人接過來分配病床。”祁鏡說道,“相比復雜危重的病人,這些病人早就是治療后的狀態,情況穩定。萬一病人有了什么問題,可以靠信息共享直接叫急救車再送去原來治療的三甲醫院。”
“這兩個科室確實能為三甲處理一些他們不需要的病人。”朱巖受了不小的啟發。
“我記得丹陽沒什么特別厲害的養老院和康復基地,朱老板人脈廣,完全可以走這個路。”
祁鏡指著視頻上原定醫療中心周圍的大片空地,笑著說道:“當這兩處醫療中心打響了品牌,朱老板就可以開始以此為基礎擴展業務。這兒離幾家城郊的化工廠挺近的,可以先開皮膚科門診......”
祁鏡滔滔不絕地又說了一大堆設想,原則只有一個,不能和公立醫院搶病源。
十分鐘的視頻又被重播了一次,在場四個人的心情都發生了微妙的變化。祁鏡放下了家庭影院的遙控器,給剛才說的那些東西做了一個大致總結:
“說到底,每個優秀的醫生都是靠著一個個死亡病例堆出來的。新成立的私營醫院什么都沒有,拿什么去救治重病人?只要死掉一個重病人,輿論和媒體就能把私營醫院噴死,到時候還怎么樹立品牌形象?”
祁鏡說完,看了看紀清后便和朱巖打了聲招呼,離開了房間。
接下去是屬于紀清的時間。
他在晚飯前剛見了雅婷的母親,現在輪到了她父親,壓力確實很大。
當初兩人說好的,祁鏡先拿之前一套說辭壓一壓朱巖,等人走的差不多后,把最后的反轉和收尾工作交給紀清,這樣便能留下一個好印象。
紀清向來都是個腳踏實地的人,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把別人的功勞強按在自己頭上的。這次肯采納祁鏡的方案,說明他確實在乎朱雅婷,也很在意朱巖對他的看法。
但是沒想到這小子半路變了卦,竟然說自己有辦法?
祁鏡有點想不明白,順著樓梯往下走,在彎過一處拐角的時候才發現一些不一樣的地方:“原來這小子還暗藏了一手,我之前倒是沒發現。”
陸子姍從剛才就待在樓梯口等著結果,見他下了樓梯,又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事情怎么樣了,還順利嗎?”
“還行吧,紀清運氣不錯。”
祁鏡一直關注著問題本身,倒是沒注意朱巖的興趣愛好。如果之前能早點跑來兩樓參觀一下書房見到走廊上掛著的字畫,他恐怕就不會那么擔心了。
“不,這何止是不錯,應該說是運氣爆棚吧。怕是這小子平時帶慣了死神光環,老天爺都在可憐他吧。”
祁鏡笑了笑,走下了樓梯。
“紀清也喜歡字畫嗎?”
陸子姍聽了他的解釋覺得有些驚訝,回想朱雅婷當初說過紀清出身書香門第,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還以為只是說說而已。
“他曾祖父是國學大師,父親是美術學院的教授,教的就是國畫,母親是彈琵琶的。”祁鏡回想了一些紀清的作品,還記憶猶新,“從小他就被逼著練字畫。”
“那棋呢?”陸子姍掰著手指,好奇地問道,“琴棋書畫,棋呢?”
祁鏡忍不住笑了出來:“你也太較真了,這就是個形容詞,能沾上兩三個就已經很不錯了。”
這時,一位老面孔正拿著酒杯從外走了進來,四處看了會兒一眼就相中了遠處的祁鏡。來的是考恩特,其實酒會剛開場就看到了祁鏡,只是一直都沒機會聊上話。
“考恩特老師,有事?”
老頭不由分說地把他拉去了一邊:“怎么樣,要不要考慮來西雅圖留學?”
哈?那么直接的嗎?
祁鏡沒想到這事兒來得那么突然,但上輩子做過的事兒他不想再做第二次,馬上回絕了他的邀請:“我覺得待在國內挺好的。”
考恩特本以為就算拒絕也是婉拒,沒想到祁鏡也會那么直接:“華國確實處在高速發展的時期,但還不能和米國相提并論吧。尤其是醫療技術方面,我看過太多華人來米國求學了,對自己的國家還是很有信心的。”
“老師,臨床醫學和其他學科不一樣,單靠書是不行的。”
祁鏡笑著解釋道:“按前沿科學研究和一些先進的治療方法來看,米國確實遠超我的國家。但治療的前提是診斷,只有見識各種病人才能增進醫生的診斷實力,在這方面,華國有著天然的優勢。”
說到病人,考恩特這才點了點頭。
華國人口眾多,在病源方面永遠不用擔心。而且因為還處在發展時期,仍然有很多貧困地區,所以醫生依然可以見到很多奇怪的病例,這次的麻疹就是個典型例子。
“我知道了,本來我也沒報什么希望。”老頭淡然一笑,用這句話掩蓋了自己碰壁后的尷尬。
祁鏡雙手抱拳,笑著感謝道:“我還要謝謝老師幫我擋下了克里斯先生。”
“呵,我就知道你不喜歡科研。”
“他可是一連甩了我十幾個電話,唉......”祁鏡也沒想到這位叫克里斯的老先生會那么執著,感慨了一番后又看了看遠處的陸子姍,不好意思地說道,“老師,要沒其他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這就要走了?”
“女朋友今天中午下的飛機,累了。”
“那好吧。”考恩特點點頭。
他把話壓在喉嚨口醞釀了好一會兒,這才張張嘴,拿著馬守明剛教他的漢語一字一頓地說道,“紅尾油雞~”
“額......”祁鏡遲疑了片刻,總算是反應了過來,回了一句,“后會有期。”
酒會順利結束,結局和祁鏡想得差不多,紀清只是提筆小露身手就把朱巖這位準岳父給裝了進去。再稍稍亮了亮未來親家的身份,朱巖已經迫不及待了。
第二天一大早,紀清和朱雅婷不負吃貨盛名,就像沒事兒發生過一樣一起趕了個早,去了大學城外著名的早餐廳吃了早飯。
陸子姍選擇睡了個懶覺,直到臨近中午的時候才起床跟著自己的老師開始工作。
而祁鏡則開始為調整時差做起了準備。
兩天后的清晨,童淼率領的丹醫大研討會團隊集體開拔,上了回國的飛機。
這次情況和之前剛相反,陸子姍和朱雅婷因為工作原因都留在了西雅圖。既然朱巖定下了方向,那所有相關人員就得加大馬力往那個方向努力。
飛機上,座位還是來時的樣子。徐佳康這次聽了祁鏡的建議,就算還沒睡醒也堅持著讓自己熬過前面六七個小時再睡。
他翻著手邊的一本雜志,提不起興趣,見祁鏡正在寫著什么東西,忍不住湊了過去,“你在干嘛?”
“做個排名。”祁鏡寫著手里的小本子,說道。
“什么排名?”
“醫生的排名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