診斷部門的主事人不好當,祁鏡需要時刻展現出自己的價值,才有可能一直保留這個職位。但凡出現紕漏,或者季廣浩一狠心花大價錢聘來更高級的診斷醫生,祁鏡極有可能淪為幫手。到那個時候是走是留,會成為一個大問題。
當然金主爸爸也不好當,錢就是他們的價值,沒錢就只能陪在旁邊看個樂呵。
至于脾氣性格方面,季廣浩確實有一定的魅力,但魅力又不是CT機,最多只能鼓勵鼓勵病人和家屬。
真到了季廣浩或者他的女兒拿不出錢或者不肯拿出錢的時候,廣浩基金很有可能停擺,診斷部門也會斷掉病源,屆時祁鏡會非常被動。他帶著一整個團隊,不可能真等到那個時候再去找下家,在此之前必須未雨綢繆,至少也得準備兩到三個后手才行。
季廣浩深知一個有實力又廉價的診斷醫生是件多么超值的事兒,至少祁鏡已經證明了自己的價值。
所以對他提出的要求,只要能不是什么出格的事兒,季廣浩都不會拒絕:“我女兒五年前就結婚了。”
祁鏡知道他在開玩笑,笑著解釋道:“我也有女朋友。”
季廣浩點點頭,也知道他的意思:“其實你不用特地去見她,她的職責早就被框死了,只是我的一個延續而已。所有基金會的工作方向我都寫進了遺囑里,她想要繼承遺產就得完成基金的工作,和她自己的理念沒關系。”
“你考慮的倒是挺遠。”祁鏡稍稍表達了歉意,“我只是擔心基金會的未來,沒別的意思。”
“你有這種顧慮很正常。”季廣浩搖搖頭,嘴上雖說著不順心的事兒,但臉上卻依然保留著樂觀,“最近資金上確實出了點問題,基金的錢還是太少了。我也不可能再找那些老朋友要錢,總得有自己賺錢的途徑才行。”
“房產挺熱的,投資投資房產?”祁鏡問道。
“已經在按地段做了,不過回報周期太長。”
“那股票?”
“股票還是算了吧,太不穩定。”季廣浩哈哈笑了兩聲,抬眉多看了他兩眼,調侃道,“你怎么突然對賺錢感興趣了?可不像你啊。”
祁鏡沒覺得多尷尬,也沒有覺得醫生有多高尚:“錢嘛,誰不喜歡啊。”
“你安心做診斷,將來基金會做大做強,錢少不了你的。”
季廣浩雖然畫了個不錯的大餅,但還是難掩落寞:“八月份我會去趟上京,十月去明海,希望能多找些慈善基金幫忙。吳正根的病例充分證明了,單單有診斷是不行的,后續治療不跟上,病人無非就是提前拿到一張死亡通知書而已。”
“季老板,你還是保重身體要緊啊。”
季廣浩笑了笑,慢慢搖上車窗:“錢的問題我會盡量去解決,不過吸引這些基金會的可不僅僅是經濟上的體量。”
祁鏡點點頭,目送著他離開停車場。
診斷部門不同于其他慈善項目,并不是單單付付錢、運送救災物資就行,必須要有實打實的診斷實績才行。
祁鏡沒資歷,單單看他的身份恐怕沒人會把錢浪費在這么一個診斷部門手里。現在雖然已經有了吳正根的診斷實證,甚至季廣浩本人就是他救的,但僅僅兩個病例還不夠。
不得不說當初他們一起篩選出來的病例確實不錯,很適合當下的環境。
周華這些年沒少去醫院,各大三甲都跑遍了,都沒得到合適的診斷。他那本厚厚的門急診病歷記錄冊,以及好幾份出院小結就是其他醫生無法診斷的最好佐證。
只要能斷出是什么疾病,就能讓季廣浩在之后的合作談判上多一份把握和籌碼。
祁鏡又緩緩走回了住院部,剛才和季廣浩聊天沒來得及看病人。在回家前,他還是要先記錄一下這一天周華的病情變化,以及一些實驗室檢查結果。就算羅唐和眾多呼吸科醫生都看過他的檢查報告,挑出了異常的部分,可到最后還是祁鏡自己說了算。
短短半小時的時間,周華就已經被安排進了單人vip間,看得周圍其他病人那叫一個羨慕。
當然他們也清楚周華的情況,十多年的反復肺部感染才換來的這么一個機會。看上去很誘人,畢竟電視、沙發、單人廁所甚至浴室都是一應俱全,但這其中的代價實在太大,有些人恐怕兩三年都捱不過。
“唉,也不知道他是命苦還是命好。”
“那個單間的條件很好嗎?”
“還行吧,我去看過,有沙發有單人床,至少陪夜不用睡地板了。”
“不止這些,我還見過冰箱和微波爐,連小廚房都有。”
“那么夸張?”
“可不是嘛,一晚900可不是亂收的。”
“好了別看了,又不是你們住,咱小老百姓還是安心回去休息睡覺。”
在住院部里,換床是件再平常不過的小事。
病人只是換了個住院環境,或許會從門口換到窗邊,有時也會在離中央空調和廁所的距離上有過抱怨。而醫生對于換床更是無感,無非就是在交班的時候添上兩筆,腦子記住某某某現在是幾床就行了。
但對護士而言,換床的事兒一點都不小。
墻上病歷小卡片的床號得及時更換;備注的白色記錄板上的換床號碼得寫清;之前登記的各種治療單、注射單、護理單都得重新改寫;所有已經開過的醫囑和藥物都得對上名字和床號,不能有絲毫錯漏。
一旦錯了,就算病人沒出什么問題,那內部也得扣錢。
有些嚴重的錯誤或許還會被護士長記過,甚至整個病房被醫院行政通報。
除去這些,護士們還需要對原來床位上的床單進行及時調換,被子、被單也得全部更換,床墊需要紫外線消毒。之后便是鋪床,放置干凈病號服,然后等待下一位病人的到來。
護士不僅僅需要跑鈴,這種維持病房秩序的瑣事也是他們的日常。
現在因為日班的護士已經下班,周華又是臨時換床,這些工作全得由前臺值班護士和備班的小護士來完成。一般是前臺干文員的工作,也就是整理病歷夾,而備班小護士做調換床單的體力活。
祁鏡晃到了前臺,抬頭看了看埋頭干活的護士:“周華換去1床了?”
“嗯。”護士只是應了一聲,手里忙活著病歷夾里的單子,沒功夫看他。
“那羅主任呢?”
“回去了吧。”
“哦。”祁鏡點點頭,看了看走廊盡頭,笑著開起了玩笑,“總算住進了單間,那些病人肯定很羨慕吧。”
“羨慕?”護士愣了愣,然后點點頭,“嗯,對,是挺羨慕的。不過他們覺得也沒什么,畢竟把這人調走對其他病房的人也有好處。”
祁鏡只是想隨便聊聊,然后等病人睡進新病房后去那兒好好做個體檢,聽聽這個破爛肺的呼吸音。讓他沒想到的是,隨便聊竟然聊出了點奇怪的地方:“有好處?有什么好處?難道吵架了?我看他們幾個病人和家屬相處挺融洽的。”
既然說到了八卦,護士總算想起來看他一眼:“你不是這兒的醫生吧?”
“哦,我就是來看看病人。”祁鏡露出了自己的工作證,笑著解釋道,“昨天就和羅主任商量過的。”
護士見是本院醫生,也沒什么隔閡,說道:“周華這家子人不錯,就是周華他打呼嚕太厲害,就跟打雷一樣。要不是他有時候會憋氣睡不著,這整個病房里的病人都別想好好睡覺。”
“他會打呼嚕?”祁鏡皺了皺眉頭,“這事兒羅主任知道嗎?”
“才剛來第二天,應該不知道吧。”護士搖搖頭,覺得奇怪,“這就是件小事兒,其他病人和家屬也挺理解的,無非戴上耳塞嘛。”
30來歲的人半夜竟然
打呼嚕一般都有器質性病變,最常見的就是肥胖導致的鼻甲肥厚,然后是發育不良造成鼻中隔偏曲,以及增生的鼻息肉。
周華這么多年下來身材很消瘦,1米8的個子體重只有130多斤,顯然鼻甲不可能肥厚。而病人已經做過了支氣管鏡,如果有鼻息肉和鼻中隔偏曲,肯定會寫進報告單里。
普通醫生或許不會在意這兩個問題,但羅唐很清楚病人的復雜程度,任何新發現的疾病都需要仔細甄別。要是真有鼻中隔偏曲和鼻息肉,羅唐肯定會在意,也肯定會和祁鏡說明這個問題。
祁鏡拿手拍了拍護士前臺的臺面:“周華的支氣管鏡做了嗎?有沒有報告單?”
“支氣管鏡......”護士快速翻閱病人的報告記錄,找到了一張紙抽了出來遞給了祁鏡,“就這張,看完記得還給我。”
“嗯。”
支氣管鏡的進入部位沒胃管那么講究,嘴巴和鼻子都可以。
一般首選部位還是鼻子,呼吸科做了那么多年,最常用的部位也是鼻子。但這次他們卻改變了平時的習慣,支氣管鏡是從周華的嘴巴進入的。
至于改變支氣管鏡探頭入路方式的理由,他們沒寫在紙面上,但本能讓祁鏡覺得病人的鼻子有問題。
他掃了眼支氣管鏡的檢查,因為支氣管擴張的問題,整個檢查耗費的時間很短暫。估計是做支氣管鏡的醫生謹慎,生怕鏡頭弄破支氣管導致咯血,所以只看到了些黃綠色的痰液就結束了。
而打上的診斷結果也很簡單,就是輕度支氣管擴張和肺炎。
“還你。”祁鏡把報告單還給了護士,邁開雙腿跑向vip單間。
周華的情況很古怪,不僅僅有反位心還有容易感染病菌病毒的肺。單單從這兩個癥狀上,很難說出他究竟得了什么病,可要是再加上一個就不一樣了。
21≠3,而是遠遠3。
祁鏡馬上找到了在旁休息的周華母親,問道:“你兒子有鼻炎嗎?”
“鼻炎?鼻炎是個什么病?”周母似乎很久沒聽說過這個疾病了,身邊整理住院用品的手也忍不住停了下來,“鼻子發炎?和他的肺炎一樣嗎?”
祁鏡為了簡明扼要只能盡量減少解釋的時間,點頭說道:“差不多吧,不過鼻炎的持續時間更短。發病嚴重性和病程的發展有關。或許周華小時候就有過,鼻炎就一直待在他身上維持到了現在。”
周母有些吃驚地看著祁鏡:“祁醫生,你太厲害了,這都猜得到?”
“那就是有鼻炎了?”祁鏡問道,“幾歲的時候確診的?”
“很小的時候就有了。”
鼻炎,尤其是長期的慢性鼻炎會刺激鼻腔產生息肉,而息肉會阻塞呼吸道讓病人晚上打呼嚕。當然祁鏡現在對鼻息肉造成的呼嚕不感興趣,他的眼里只有那個反復感染的肺。
這個肆虐了十幾年的病因終于被他抓住了漏洞,接下去只需要一步步驗證就行了。
祁鏡把周母帶到了病房里的真皮沙發上,繼續問道:“他的爸爸呢?”
“他爸啊,沒來,今天估計不來了。”周母笑了笑,似乎早就已經習慣了單人照顧兒子這件事兒,“晚上要打麻將,明天會來的。”
“那他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呢?”祁鏡馬上放棄了他的父親,越問越遠。
周母不太明白他的意思:“祁醫生,你問這些干什么?”
“那我問的簡單些。”祁鏡補充了一句,“這四位老人現在誰不在了?”
這個問題不可謂不直接,要是放在平時祁鏡也會問的更委婉些。可現在診斷就在嘴邊,最主要的證據就在眼前,他也顧不上那么多了。
“他爺爺和外婆。”周母一手摸著胸口,一手摸著腦袋,“他爺爺是心梗,他外婆是腦梗。”
“腦梗......”祁鏡頓了頓,又問道,“既然是你的母親,那我想問得詳細些。他外婆有周華這樣的情況嗎?就是打呼嚕和反復的肺部感染?”
“這......”周母倒是想起了什么,“老太太平時身體還行,但也有經常咳嗽的時候。”
“痰多嗎?”
“挺多的。”
祁鏡默默地點了點頭,然后拿出了手機,撥通了羅唐的電話:“羅主任,你走了?”
“嗯,剛上車,怎么了?”
“你最好回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