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杰接到龔玉蘭的電話后就急匆匆趕到了醫院,整個上午一刻沒停。先是送她去做檢查,拿到住院單后去開住院登記,然后還要火急火燎地跑外科大樓手術室門口等待手術,期間順路他還跑了兩趟超市,為住院買了不少必需品。
幾個來回走下來,屈杰的襯衣早就濕透了。
不過現在他并不在意這些,進門后剛瞟到祁鏡就徑直向他這兒走了過來:“那本病歷冊在哪兒?”
他臉色陰沉,也有意無意地避開了自己老婆的名字,甚至見了祁鏡連聲招呼都不打,眼里只有那本小冊子。
明眼人都能察覺到他心情的細微變化,肯定是出事兒了。
祁鏡沒多問,側過身拉開抽屜,把放在里面的那本病歷冊拿了出來,遞到了他的面前:“以后別再忘了,這東西補起來挺麻煩的。”
可惜建議一直在屈杰耳朵旁打轉,根本沒傳進腦子里。
他拿起病歷冊直接從第一頁開始翻了起來,動作粗暴,似乎在發泄著心中的不滿。頁數不斷向后,最后停在了之前祁鏡翻閱到的地方,顯然他的目標就是那一串數字:“......4031。”
屈杰臉皮微微抽了兩下,后退了小半步,忍不住咬牙切齒起來:“那個醫生沒說錯,沒錯......還真是4031!”
綠帽帶來的惡意迅速占滿了他的全身,但又立刻以可見的速度迅速流逝,沒一會兒屈杰的臉上就只剩下了苦笑:“呵呵呵,4031!哈哈哈哈!女表子!”
三次“4031”的聲音各不相同,也代表了他內心情緒的變化。從略帶顫抖的低音開始漸漸發力,經過一次無奈的平調過渡后,一發沖進了無能狂怒的迷茫高音階段,隱隱中讓人聽出了些自暴自棄的意味。
顯然這段時間里有人告訴了他4031的真實含義,或者說不經意間提了一句。
有可能是普外科來會診的醫生不經意間說的,也有可能是那幾個見習生偶然遇到他的時候嘴瓢,甚至有可能是霍艷、谷良和急診的護士......誰都有可能。
至于具體是誰開的口,已經不重要了。
至于他綠到了何種程度,祁鏡也不會再在那塊瘡疤上灑鹽,畢竟真要說出口,那鹽量都夠腌肘子了。反正一頂綠得發黑的帽子已經死死扣在了他的頭頂,想摘掉是不可能的。
王廷在旁看著戲,拿報紙擋著自己的臉偷看了祁鏡一眼:(就你們剛才說的那個人?)
祁鏡點點頭。
(有點慘啊......)
王廷急診見過不少奇奇怪怪的狗血劇情,連他都覺得慘,那就是真慘了。
大家都是男人,這種事兒實在有損顏面,自尊更是碎得連渣都不剩了。何況各種次數都被明確地記錄在了紙上,到頭來只有他不知道而已。這還只是懷孕的次數,要是折算成另一個數字,那或許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屈杰把病歷冊重重地甩在桌面上,兩腿一軟跌坐在了一旁,雙手掩面,眼淚不自覺地就流了下來。情緒激動帶來的腎上腺素讓他的雙手不停顫抖,同時還影響了他全身的血管。
身體中對血供最敏感的就是大腦。
“頭疼?”
屈杰點點頭。
祁鏡看著他不停拿手掐著后腦,起身給他倒了杯涼水。然后從口袋里拿出了剛才正想吃的舒馬曲坦,扣了兩粒出來,一粒給自己,另一粒遞了過去。
“我正巧也頭疼,一起吃。”見他無動于衷,祁鏡又拿起了自己的水杯,碰了碰他的一次性杯子,說道,“干杯。”
說罷把藥丟進了嘴里,咕咚兩聲咽下。
不得不說同樣的癥狀拉近了祁鏡和屈杰之間的距離,沒一會兒他就從屈杰的啜泣聲中了解了大概的情況。
說到底一切都是他多疑,一路去手術室的路上沒少質疑醫生的水平。就算病人手術順利,他還是不依不饒,覺得之前醫生判斷失誤,一直在問是不是診治過程出了問題,是不是誤診了?
本來急診手術就夠折磨人的,既要診斷無誤,又要保證速度。剛做好手術,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就要受家屬白眼,醫生心態很容易崩。
普外醫生也是暴躁,處理方式也夠直接的。
遇到這種情況,他們就本著矛盾優先級的原則,直實給屈杰切了一個大瓜。切完把瓜全塞進了屈杰的懷里,讓他一個人吃個夠。
從結果來看,屈杰顯然是吃“撐著”了。
祁鏡也挺為難的,剛才還處處強勢的公司老板,現在竟然坐在檢查床上哭了起來,這要是有人進來還以為有病人出事兒了呢。
“好了,別哭了。”祁鏡勸道,“藥吃好就走吧,床得留給需要用的人。”
“哭又不能解決問題。”
到了這個時候,屈杰失去了判斷力,完全迷失在了憤怒和悲傷中。
祁鏡還想勸勸他,然后想個辦法把人打發走,可計劃才剛開了個頭,這時他里的電話鈴又響了起來。他看著來電信息,又看了看王廷,老爺子馬上放下報紙起身幫著接過了話茬:
“這兒是接收急救車的綠色通道,你要是一直在這兒哭哭啼啼的,我們還怎么看病?”
“我就待一會兒”
“現在就走,門口那么多空位呢,自己挑一個吧。”王廷抬手指著自家大門口放著的一排靠背椅,說道,“難得今天沒其他病人,挺空的。”
“可我就是想在這兒待一會兒”
祁鏡及時抽身離開了診療室,穿過急診大廳跑去大門外,特地找了一處僻靜的地方。來電的人也很配合的一直沒掛電話,直到祁鏡按下了接聽按鈕,電話里才傳來急切的聲音:“喂,祁醫生,是我,李文毅!”
祁鏡雖然知道李文毅打電話來的原因,但還是客氣道:“嗯,李哥是我,有事兒?”
身在警局的李文毅正看著電腦屏幕上的照片,直入主題,沒有絲毫的拖沓:“你之前問的紅頭發女人找到了嗎?”
“之后就沒和我聯系,應該還沒有吧。”
李文毅的聲音很急,一聽沒有就立刻追問了起來:“那她姓什么?幾歲了?”
“姓什么沒多問,年齡應該在2030之間吧,具體多少我不太清楚。”祁鏡又重復了一遍之前說的內容,同時笑得有些尷尬,“是我一個朋友在找,和他關系其實挺一般的,所以就沒多問。”
“那之前住的哪兒總知道吧?”
找人是祁鏡提出來的,結果能提供的線索就只有頭發的顏色和大致年齡,確實離譜了點。所以問到這兒,他按照劉明公司的地址把“城西”說了出來。
“住哪兒不太清楚,但應該在城西那片新住宅區丟的。”
住哪兒不知道,哪兒丟的反而清楚......
這怎么聽著不像失蹤,更像是另有隱情的其他案子。
不過祁鏡對李文毅有恩在先,他也不好表現得太過疑惑。最后只能是停頓了片刻,失望地回道:“那應該不是同一個人。”
李文毅會急著打電話過來就說明,在找人這件事兒上有了發現,祁鏡自然不會輕易放過這個機會。之前是李文毅問他做配對,現在輪到祁鏡開口了。
“李哥,先別急著掛。”祁鏡連忙說道,“難道你那兒找到人了?”
“倒是有個相似的,是我朋友昨天剛收到的失蹤人口案,今早特地打電話給我。”李文毅看著屏幕說道,“女的,叫蕭子晴,也是染的紅頭發,還燙過發,年齡28。看上去很符合你說的那些條件,所以我就打電話來問問,沒想到報案的地方差那么多。”
“那女不是在城西失蹤的?”祁鏡問道。
“何止不在城西,那女的一直住的上京,她男朋友帶著她父母過來報案的時候也說人是在上京丟的。”李文毅嘆了口氣,說道,“看起來應該不是你朋友要找的那位。”
有男朋友的啊......
事情確實像他說的那樣,這位失蹤的女性和劉明應該扯不上什么關系。但三天過去了,只收到這么一位符合的,祁鏡覺得有必要深挖一下。
“李哥,這就難說了,萬一是自己過來的呢。”
“嗯?那人住的上京,特地跑丹陽來干嘛?”李文毅有點不解,問道,“你上次不是說她精神不太正常嘛。”
“嗯......哦,對對對,是有這么回事兒。”
劉明的事兒和林志行的大會診攪和在了一起,又經歷了24小時的急診值班,讓祁鏡的腦子滿負荷運轉。有些細節實在記不太住,只能胡扯道,“從醫學上講,精神分裂也有很多種,有些其實單看外表是看不出來的。”
李文毅越聽越糊涂,但電話那頭是位醫生,還救過他老婆和爺爺的命。論醫學知識和常識,肯定不是他能比擬的。
可事實上,他也確實接手過不少精神病人,出現祁鏡說的這種情況的幾率實在太小。李文毅糾結了好一會兒,這才按著祁鏡的思路敘述道:“你意思是她特地跑去火車站,買了去丹陽的票,然后自己通過安檢、上車、再過票檢,最后也沒有看錯下火車的站臺,成功到達丹陽?”
“額......有這種可能性。”祁鏡聽著也覺得不對勁,連忙又補充道,“或者也有可能是她隨便買了一張票,又隨便找了一站下的火車。”
“也就是湊巧來的丹陽?”
“對。”
“那好吧。”李文毅說道,“我把失蹤人的照片給我,你找那位朋友問問。”
“嗯,好的。”祁鏡說道,“你有qq嗎?”
“有。”
兩人互通了qq號,祁鏡回到了診療室。
診療室的電腦可以上網,只是網速非常慢,下載在20ks左右。相比重生前動輒幾兆秒,這絕對算龜速。
祁鏡跑回急診,連忙打開顯示屏登上qq,忽然發現屈杰竟然還留在診療室里:“你怎么還不走?留在這兒也解決不了問題啊。”
“......”屈杰依然不說話。
這是很常見的逃避心理,雖然知道了實情后滿腔怒意,腦子里想的都是各種極端行為。但畢竟是普通的成年人,冷靜過后回想婚后生活,他還是沒想好該如何處理這段婚姻。
直接離婚?可是感情不可能說斷就斷。
可是不離婚?難道還回去照顧這個女人?
他也想過暫時分居,或者幫她叫個保姆代為照顧,可離婚后兒子怎么辦?已經步入高三的兒子學習成績一直在中上徘徊,但很有主見,一心想著考一所好大學。現在正是學習的緊要關頭,萬一因為父母婚姻影響了學習,他一定會恨死自己。
祁鏡見勸不了屈杰,也就只能讓他去。
很多家屬這時候都在腦子里繃了一根弦,要是外力再一逼很有可能被直接扯斷。這時候只能順其自然,相信他的心理調整能力。
屈杰確實給自己做了調整,但調整的角度有些奇怪:“醫生,到底是誰發明的這種寫法?4031,這誰看得懂?”
祁鏡剛加上李文毅的好友,還在等照片傳送過來,一時半會兒沒聽懂他的意思:“嗯?”
“這可是八年前的病歷,說明之前早就有了。”屈杰又激動了起來,“要是早點知道,要是在結婚之前就知道4031的意思,我怎么會和她結婚?!”
他這一波轉移視線玩的是得心應手,沒想到最后繞了一大圈還是把矛盾和問題全砸回給了醫生手里。
祁鏡邊在qq聊天欄里打字,邊問道:“你是說寫的太簡單了?”
“難道不簡單嗎?就整了一串數字,除了你們醫生誰能看懂?”屈杰心里不痛快,說道,“這里就該寫好懷孕幾次、流產幾次,讓人看個明白!”
“這不是醫生時間不夠嘛,盡量縮減寫病歷的時間。”祁鏡放平心態,好心解釋道,“再說這些東西也是病人的隱私,明寫出來并不好。”
“什么隱私,我是她男人應該知道!再說就多寫幾個字而已,多寫點就沒這種事兒了!”
祁鏡之前本著同是男人,可憐他的遭遇,一直都沒爆發。但要是把什么臟水都往醫生頭上潑,他可管不住自己的嘴:
“你沒看清自己女人,還怪醫生?我們醫生要是一年只看一個病人,肯定會把你們的病例寫成五國文字,配上跌宕起伏的劇情,一個個都刻在石碑上流傳后世。可現在沒這閑工夫,只能這么寫!你看得懂就看,看不懂管我什么事......”
一通說辭像連珠炮一樣噴在了屈杰的臉上,祁鏡還以為把他說得沒了脾氣,沒想到屈杰的注意力壓根就沒放在這件事兒上。
“這照片.......”他指著電腦屏幕上qq聊天欄里的那張彩色照片,說道,“這人我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