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鏡所說的典型在李陽雨和區中心醫院醫生眼里卻并不典型。這是一起在有基礎病變的情況下,增加了藥物效果的并發癥。
還是既視感的問題。
區中心醫院平時不看大病,接手的基本就是像老太太這樣的普通感染。帶狀皰疹是老年常見病,診斷簡單,治療起來也簡單,足量足療程的阿昔洛韋抗病毒感染就行。
就是這種既視感,再經過病人既往史的加強,讓醫生很輕松地下了帶狀皰疹感染的診斷。
當然,這個診斷沒錯,但他對帶狀皰疹的理解只浮于表面。腹痛有可能是病毒感染胃腸道導致的痙攣疼痛,也有可能是侵犯神經后,進一步影響了膀胱的排尿功能所產生的膀胱脹痛。
醫生處理方法沒大問題,但漏了一些關鍵的東西。在其他人眼里可以蒙混過關,在祁鏡眼里卻是個沙子,容不得。
區中心的醫生只是摸了摸老太的肚子,馬上恍然大悟,有些不好意思地拍拍祁鏡的肩膀:“麻煩你了。”
出于對同僚的保護,祁鏡并沒有當場說破,盡快帶著家屬和病人上了急救車。
李陽雨不懂醫,但卻懂這些人情世故,直到車子開出一段距離后才問道:“祁老師,難道剛才區中心醫院對帶狀皰疹的診斷不對?”
這個問題很尖銳,讓一旁的家屬非常在意。
“其實診斷的大方向沒問題。”祁鏡看著病人手臂上一片晶瑩剔透的小水泡,稍微掀開了老太太的衣服,“以前她就有過帶狀皰疹感染的經歷,這次怕是復發了。”
看著他指向病人腰腹部的一些色素沉著和瘢痕,李陽雨有些不明白:“既然是帶狀皰疹,那阿昔洛韋用的肯定沒錯,劑量和用法也是對的,怎么會出現尿潴留呢?”
“你看看病人的既往史,再看看他用的藥。”
祁鏡把病歷本往隔離窗上湊了湊,指著寫有“6542”的地方,強調說道:“本來就是個頻繁發作的帶狀皰疹,侵犯神經基本是板上釘釘的事兒。可他對老太太的腹痛沒怎么上心,以為只是個單純的胃腸道反應而已。”
李陽雨缺乏藥物藥理上的知識,雖然懂6542的臨床作用,但不懂和某些病癥的相互作用關系,一聯系到具體病例上就不行了:“這6542......”
“哦,6542能治療胃痙攣也能舒緩平滑肌,只不過老太太身上的帶狀皰疹已經導致了神經性排尿障礙,兩項一疊加就成了這個樣子。”祁鏡解釋道,“這對你估計有點難度,了解一下就行。”
“嗯,我都記下了。”
見著李陽雨開始做起筆記,兩人的對話告一段落,病人的家屬才開口問道:“醫生,你們說的這些我也不懂,但我就想問問清楚,剛才那醫生是不是誤診了?”
被這么一問,祁鏡這才想起了這個人。其實穿著和談吐都還可以,實在很難想象剛才那人會是他表弟。
在剛才那種情況下,自然要維護一下自己的同僚,萬一打砸起來可不是鬧著玩的。不過現在已經離開了醫院,人潮也散了,家屬有權力知道病人的情況。
“你是她兒子吧?”
“對,是兒子。”
“我就知道!”兒子恨得牙癢癢,“等把我媽安頓好了,肯定要去找他們算賬!”
“這點事你去鬧了也賠不了多少錢,關鍵還是你媽。”
祁鏡看向老太太,嘆了口氣:“尿潴留完全是皰疹沒治干凈的結果,我看病歷本上已經治過兩次帶狀皰疹了,每次治療都差了一口氣,我想這不太可能是醫生不讓吃藥造成的吧。”
這話有偏癱自己同僚的嫌疑,但通過剖析問題本質,讓病人家屬看清自己的責任其實也是緩和醫患關系中避免不了的一環。就算是按剛才那種鬧事規模,祁鏡也不可能把所有問題都扣在那位醫生身上。
萬一一個電話把人再叫回去,恐怕就不是罵街堵門能結束的。
“實在是我工作太忙了。”兒子也看向了自己的母親,臉上滿是歉意,“有時候沒法陪她去醫院,她一個人就不高興出門,所以......”
祁鏡一手寫著急救單,一邊說道,“老是復發也不是個辦法,老太太上了歲數,受不起這種罪。”
“唉,知道了醫生,謝謝......”
急救車在外逛了一圈,又回了第一人民醫院,不同的是這次從外傷骨科換成了內科。
由于只是一個神經性的尿潴留,膀胱漲得不行,但生命體征很平穩。而且因為用過了阿昔洛韋,老太太的體溫也是正常的。
在這種情況下,也就沒必要去做通報了。
只要病人情況不嚴重,對急救醫生來說就是不錯的一件事兒。但對于醫院里工作的醫護來說,任何一輛來車都需要鄭重對待,尤其是沖在第一線的護士們就更是如此了。
現在她們既要處理已經在醫院的病人,還要隨時注意有沒有新車送來新病人。每天早晨都是一次挑戰,往往需要消耗他們大量精力。
“今天是怎么回事兒,一早上怎么那么多車。”
接車護士看著急停在大門口的急救車,一臉嫌棄,直見到李陽雨之后實在忍不住吐槽道:“怎么又是你們這輛車,都第二輪了吧,你們也太黑了!”
“這又不是我們能決定的。”李陽雨拉開后車門,把擔架床拉了出來,“再說我們也算紅的了,來的都不是重病人,剛才那個姓霍的老先生是肋骨骨折吧?”
護士看了看車上的祁鏡,沒再多說什么:“這個病人是什么情況?”
“反復的帶狀皰疹感染,昨天晚上用了阿洛昔韋和6542,現在尿潴留得厲害。”祁鏡跟著下了車,看向急診通道問道,“今天早班是徐佳康嗎?”
“徐佳康?”護士快速記下了病人的情況,搖搖頭說道,“他前兩天就走了。”
“走了?”
走了是什么意思?辭職了?還是出去旅游了?
祁鏡沒聽懂這兩個字,顯得有些茫然。不過現在是交接病人的重要時候,沒法深問。他給急救單上簽了自己的名字:“那早班是誰?”
“何主任咯,天天在的,其他人嘛......”護士隨口說了一句,忽然指了指遠處一位正在和病人交流的女醫生說道,“今天早班就是她了,剛來我們醫院沒多久。”
護士指完人,連頭都沒抬就去忙自己的工作。
祁鏡循著她的手指看去,一院有自己的留觀室,走廊就顯得非常狹小。兩側睡了十來張擔架床,還有些還打著地鋪,一位女醫生正拿著一疊病歷本和身邊的何天勤主任說著什么。
內科本來女醫生就多,來個新的女醫生并不算什么,只不過這位姑娘卻和常見的女醫生不同。
“這長得可真夠高的啊。”祁鏡掃了一眼,調侃道,“都快一米八了吧。”
“確實有點高。”李陽雨看著那位女醫生有點不敢相信,“何主任看上去都快和她差不多了。”
祁鏡也沒多想,指著大廳的人流對老太的兒子說道:“你先去掛號交費,出示一下剛才護士給你的綠色通道牌子,然后再去找那個女醫生說明下情況......”
話剛說完,那位高挑的女醫生便回頭露出了她的側臉。
“額,原來是她啊......”
祁鏡對這人有些印象,看了之后若有所思,想起了以前徐佳康的一件陳年舊事。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這事兒從去年開始就被人傳得沸沸揚揚,可卻一直拖到了現在。
“這位是誰?”
李陽雨幫著把病人送到了護工的手里,問道,“竟然還是頭金發,醫生可以染發嗎?”
“什么染頭發,你看清楚,她頭發本來就這顏色。”祁鏡笑了笑,說道,“是個國外來的女醫生,和徐佳康做交換的。要不是親眼看見,我都快把這事兒給忘了。”
祁鏡長得并不算太精致,只是中上水平,可是卻足夠讓人印象深刻。只是一個照面,剛對上視線,那人就把他認了出來:“祁醫生,是祁醫生吧!”
“哦?你們倆認識?”何天勤看著祁鏡,有些驚訝,“難道是那次研討會?”
“是啊,何主任,當初祁醫生可是搶盡了風頭。”
“貝絲,我還以為你和徐佳康的交換不作數了。”祁鏡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來華國還習慣嗎?”
“交換其實一直都在計劃中,考恩特老師也一直惦記著你們兩個。”
貝絲有點無奈,突然向他倒起了苦水:“實在是漢語太難學了,我在西雅圖找了專門教漢語的老師,學的太痛苦。考恩特老師覺得我來這兒就得認真對待,所以這件事兒只能一拖再拖。”
和國內英語的普及不同,0304年的時候米國根本沒多少人會去特地學習漢語。
其實經過了漢字培訓,貝絲也只能做一點簡單的交流而已。對于米國人來說,正方形的字符和他們用管的26個字母完全不同,更何況這些方塊字符還能互相組合形成各種不同的含義,絕對是場災難。
而且就算能保證了平時的交流,她在醫學專業方面也沒法完全使用漢語,臨床的那些專業名詞可沒那么好記。
“你先忙吧,以后找個時間我們再慢慢聊吧。”祁鏡笑著說道。
對于貝絲,祁鏡沒興趣,不過他還想和考恩特多聯系聯系。
雖然自己不愿意去米國,但是考恩特在世界范圍上的影響還是很重要的。之前第一篇sci就是這個老頭做的外審,現在第二篇已經在寫了,到時候免不了還要麻煩他老人家。
貝絲看了看送到手的急救單,點點頭。
不過就當祁鏡準備要離開,何天勤突然出聲把他攔了下來:“唉,對了小祁,你現在沒任務吧?”
祁鏡看了看大門口的余剛,然后點點頭:“現在暫時沒事兒。”
“沒事兒就好。”考恩特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就往重監室的方向走,“早上剛送來的病人,一直高熱,我們這兒傳染科不給力,你正好幫忙看看。”
“就那個環保工人?”祁鏡忽然想起了早上交接班時沈興送來一院的一個病人。
“對,你怎么知道?”
“哦,上一班得一個同事告訴我的。”祁鏡說道,“聽說是從垃圾堆里撈出來的,怎么?很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