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6日注定是個不平凡的日子。
下午14:30,李陽雨來到了濱江分站,今天做中班。
自從祁鏡進了他的小組,成了跟車的院前醫生,他每次上班都是提前半小時到崗。主要是幫忙準備交接班時要用的各類藥品和器具,這也是祁鏡吩咐給他的一個學習臨床知識的練習內容。
他已經快30歲了,以這個年紀想要再向祁鏡看齊有點不切實際。
但人總得有些夢想,李陽雨就是這么個人。不過為此他不僅要花苦功,還得走點常人不及的捷徑才行。
畢竟沒經過大學本科的科班學習,基礎就和豆腐渣一樣稀碎。好在,老天爺關門的同時打開了他的窗,一扇天窗,也就是他現在院前一線擔架員的工作。
其實,說是擔架員,真正要做的卻是個多功能雜工。
平時主要是做搬運的重活,但臨時還是要充當急救員的工作,比如cpr捏皮球。然而在幫忙救治病人的時候,他們也要做護士的工作。
這樣一個一線的急救工作,想要進一步掌握臨床醫學知識,與其按部就班還不如直接由點及面地去學。
現實生活不允許他再一步步去學,現實生活卻允許了他選用了另一個學醫的方法,祁鏡半自創的方法。
每遇到一個問題,由問題去深挖本質。
比如心梗簡單說起來就是兩個原因,一是血管堵了,心肌供血不足;另一個就是心臟耗氧增加,增加心肌耗損。表面的原因很簡單,但要多問一句為什么血管會堵,那就要分成很多種了。
但今天的分站和平時略有不同,備用車竟然全被占了。
外勤的全部急救車都不約而同地出現了壓床,壓車,還在路上的情況。
他不得不通知了還沒到站的祁鏡,告訴了他這個情況。祁鏡倒也樂得自在,沒車開不了工,倒是能在診療室里再待上一段時間。
平時怕麻煩懶得教學生,去了急救中心后就更是如此。但有時候人就是這么賤,失去久了,就算是白菜豆腐吃上兩口也是別有風味。冷不丁教上一會兒,他反而來勁了。
本來是想著拖會兒再去急救分站,可誰知一拖拖到了這個時間。
分站休息室一共三層,李陽雨和余剛就在一層。爆炸出現的時候一個在看書,一個在打電話。
雖說周圍高樓林立,但聲音卻能直接傳進來。第一聲讓李陽雨放下了書,余剛回頭看向這個老搭檔。第二聲,兩人已經循著聲音來到了窗前,看著面前漸漸升騰起的滾滾濃煙和周圍揚起的塵土。
透過窗戶,李陽雨雖然看不到現場,但那片黑煙滾滾的場面還是能盡收眼底。
“那兒是。。。”
“那個方向應該是清里坊吧。”余剛說道,“正巧是一片低矮老房區。”
“對對,清里坊。”李陽雨見識過這種爆炸,這些年的院前工作告訴他,這很有可能是液化氣泄露,“現在確實是開始起鍋燒飯的時候。”
“但也沒法連著爆炸啊。”
很快休息時的電話響了起來,余剛接起了電話。二一旁的李陽雨則直接電話給了祁鏡。
這時已經等不及調度的電話,對爆炸中心來說,離他們最近的不是那些撒出去的急救車,而是隔著一個半街區的濱江分站。分站里雖然沒車,但卻有他們兩個。
“你們帶好鎮定劑、止痛藥、氣切包和敷料過去!”
“帶多少?”李陽雨話音剛落,窗外又接連爆了兩聲,接著便是三樓玻璃窗震碎的聲音,稀里嘩啦掉了一地。
“炸了四聲,威力不小,你們能帶多少就帶多少!對了,還有毯子!”祁鏡在電話里說道,“我坐120的車直接過去,你們盡快。”
“好,知道了。”
李陽雨也來不及多問這些東西的具體用處,收到指示后就和同時掛了電話的余剛跑出了休息室。
濱江分站本來就離人民北路不遠,離開分站大門,穿出一條小路就是東南西北走向的人民北路。順著西北方向一路小跑,沒一會兒就能看到清里坊的石刻牌。
這兒已經是一片狼藉。
巷口滿是煙塵,大批的居民從內向外涌出,但這兒并不是絕對安全的地方。因為就在離口子不遠的幾家小店,店牌早已紛紛掉落。而一旁的公交車站,站牌也被掛得耷拉在了鐵架子上,不停搖晃著。
喊聲,哭聲充斥在人們的耳邊。
先行到來的是和別人換了班的沈厚德組,他們剛被一個人病人拒車,正巧經過這兒便趕了過來。他們把車停在路口,紛紛跳下車。沈厚德臉皺得像個紙團,顯然對這個換班的結果非常不滿意。
但現場的情況以及容不得他再多想,首先要面對的就是緊急事態發生時的恐慌情緒。
“大家別急,受傷的也別急!能走動的,出血量不多的,請自行去最近的丹陽醫院。”沈厚德和擔架員小劉開始指揮居民撤離,“如果出血量比較多,就先來這兒包扎,然后可以找出租車,或者等后續急救車去醫院。”
突發事件一直都考驗急救人員的臨場反應能力。
沈厚德在這一行干了許多年,很清楚這種爆炸必然伴隨著大量重傷員,而現在能跑出巷口的不可能是重傷。現在只有一輛急救車,滿載也不過坐上四個人,但卻要浪費掉一個救治重傷員的機會。
兩相比較之下,輕傷必須自行離開。
當然,在這種情況下,很多人不理解,好在李陽雨和余剛及時到達,以他們兩個的體格和嗓門,總算勉強控制住了現場。
“我和小劉、李陽雨進去,你們兩個幫忙處理這些輕傷員。”沈厚德作為唯一一位醫生,把人分成了兩撥,“簡單包扎一下,如果有骨折的一定要讓他們去醫院。”
“好,知道了。”
他們雖然是司機,但簡單包扎和一些常用的急救知識還是有的。對于沈厚德來說,李陽雨這些年積累的專業知識也能幫到他。
就在他們簡單的兵分兩路的時候,巡邏民警的警車到了,緊接著便是消防車和其他的急救車。
丹陽時準一線大城市,民警、急救、消防三位一體,只要有突發緊急事故出現便會聯動。短短五分鐘,三大巨頭已經在巷口集合,并且立刻鎖定了爆炸地點:居民區里一處很隱蔽的倉庫。
由于是死胡同,很多人都不知道里面放著什么。
但現在他們知道了,這兒是私充液化氣瓶罐的地方。平時由一輛后廂全封閉的三輪裝瓶,早晚各來兩次。
民警分擔疏散居民,在現場周圍拉起隔離帶,同時協助消防和急救的工作。消防車沒法進小區,只能就近接上消防栓,拉消防水管帶步行進入。
好在爆炸區域離巷口不遠,隨著他們的深入,一些重傷患也開始慢慢進入了他們的視野。
祁鏡和另一小組的加入,大大提高了現場救治能力。他們帶足了擔架墊,把它們全部交給民警,而自己則成了一個個前線救治單位。需要做的便是分辨輕重度外傷,然后交給身邊的民警,由他們帶離現場。
然后再由現場等候的120直接送去最近的一院和丹陽醫院。
“這兒一個掩埋傷。”李陽雨走在廢墟邊,眼尖發現了半截外伸的粗壯手臂,蹲下搬開一大塊石板,露出了一張滿是鮮血的臉,“祁哥,頭部外傷,左手有拇指缺失!”
祁鏡連忙走了過來,看了眼他手掌上的斷面還算整齊,連忙說道:“你快去找手指,肯定就在周圍,要快!”
“好!”
兩人剛交接完信息,兩位民警就跟上前幫忙搬離了他身上的重物:“醫生,這人情況怎么樣?”
“現在已經昏迷,呼之不應,應該有中重度的顱腦損傷。”祁鏡檢查了瞳孔,又看了看其他部位,“胸口還有輕度切割傷,右小腿骨折,情況不太好,人要盡快送走。”
一位民警連忙拉上對講機,把情況匯報給大門口的臨時調度中心。
越深入爆炸中心,越能發現重傷員,不過有時候重傷員的表現并不明顯,非常具有迷惑性。
一旁的沈厚德剛接走一位右腿開放性外傷,祁鏡這兒就找到了一位40多歲的女傷員。看上去人挺清醒的,走路步態也正常,甚至和兩人對話時也非常流利:“我就是住這兒的,剛才太嚇人了”
“哦哦,你先去門口,這兒很危險。”李陽雨掃了眼她全身,并沒有發現什么外傷便按之前處理輕癥病人時的流程,讓她先離開現場。如果再有其他不適,再去醫院。
但人剛要走,還是被祁鏡攔了下來:“你叫什么名字?”
“陳......”女人皺起了眉頭,“唉,陳什么來著?”
“你家住的幾號?”祁鏡又多問了一句。
女人摸著腦袋,搖搖頭:“忘了。”
“來,這兒一位重傷!”祁鏡兩個問題結束后,直接把一旁的另一位民警叫了過來,“報一個顱腦外傷,昏迷中間清醒期,有逆行性遺忘,懷疑硬膜外血腫。陽雨,你和他一起把人抬出去。”
“好。”
祁鏡留下了急救箱,把人交給了他們,繼續深入爆炸中心。
前面是三位消防員正在撲火,看火勢已經壓去了一大半。液化氣爆炸起勢很猛,但火勢一般不大,尤其因為爆炸發生范圍有限,周圍也沒有易燃物,控制起來也很方便。
大小三個水槍噴灑之下,不僅火苗全被澆滅,連騰起的煙霧也慢慢淡了下來。
爆炸散開時,老城區的墻體和玻璃根本禁不起折騰,周圍會是各種肢體外傷,顱腦外傷。而當他們深入現場之后,留下的更多是燒傷,而且幾乎都是三度燒傷。
這時的燒傷處理就成了關鍵。
祁鏡和沈厚德都是老手,就算沒有擔架員的幫忙,也能處理的不錯。再加上陸續前來幫忙的同僚加入,短短半小時內,爆炸現場的重傷患就被移送得差不多了。
但仍然剩下最重的兩人,被壓在了那間擺滿液化氣瓶罐的廢墟下面。
居委會之前幫著霍旭老爺子進醫院的劉姨和薛嬸全跑了出來,雖然身上還帶著傷,但知道只是皮外傷后,就加入到了救治行列中。
“這兒就是那個小倉庫了。”劉姨手上還綁著繃帶,指著垮塌掉的老屋說道,“里面是個中年男人,50不到,平時都見不到人。”
“他平時都不說話,沒事兒就早晚騎著三輪進出,我們也不好多問。”
“你們沒進過他家門?”民警已經開始了例行詢問,“這兒很有可能是私充液化氣的盲點。”
“我們又不能強行進去,去了兩次都被他攔在外面了。”薛嬸頭上也幫著止血帶,無奈地說道,“當初要是知道是放液化氣瓶罐的話,我們肯定會報警的。”
“這一炸可損失不小啊。”
“唉,這周圍一片房子可全塌了。”
看著倒塌得房子,兩人眼里滿是淚水,這兒可是她們奮斗了十多年的地方,說沒就沒了。
“人上來了!!!”
一聲吆喝聲過后,站在廢墟上的一位消防員一手控制著吊繩,一邊把擺在擔架墊子里的傷員帶了出來:“醫生,快,看上快不行了!”
這也不能怪消防員醫學能力太強,實在是這個家伙傷得太重。
左腿是嚴重的脫套傷,右腿更是被壓得血肉模糊,還短了一大截。兩手看上去還行,倒算完整,但整個人的正面被燒得面目全非。
燒傷到了一定程度,創面反而會失去溫度。
“人都涼了”
祁鏡接過擔架墊,一手摸向頸動脈:“來電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