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確定李秀珠感染丙肝源頭的時候,需要排除掉許多可能性。繼韓國美容店、澳洲醫院的內鏡和牙科診所之后,現在需要排除的是丹陽第三人民醫院的嫌疑。
地區不同,程序就不同,之前國內的調解在這里沒有法律效力。即使當初真的上了丹陽的法庭做出判決,到了米國也依然沒用。
所以陸子姍需要祁鏡來給三院作證,這是之前就已經在調解時明確了的,祁鏡也是陸子姍一開始就登記好的證人。
他登記的是專家證人,和之前剛進去的西弗一樣。只不過祁鏡并不是米國法律中傳統意義上的專家,因為他在米國沒有任何頭銜和職務,所以在開庭前半個月,陸子姍就需要提交祁鏡身份相關的材料,以便通過審查。
在國內,庭審程序是由法官主導,時間、范圍、流程都是由法官統一安排或法律統一規定。
可米國不同,法官會召集兩方律師一起來協調決定這些東西。
按照雙方之前確定下的流程,這場開庭的時間應該在下星期的周末,等祁鏡的北卡之旅結束后才開始。但對方律師卻在前兩天強烈要求提早開庭,之前陸子姍不知道請了西弗,所以見對祁鏡的審查已經結束,也就答應了下來。
誰知這是對方精心設計的一記重錘,輕松把已經傾斜的天平砸到了它最開始的位置。
只是西弗帶來的OCI,就把原先在生產制造上的疏漏變成了病毒帶來的不可抗力。就算最后明面上給了原告勝訴,但在賠償問題上也達不到原告方的希望值。
這其實就和敗訴沒什么區別。
陸子姍現在只能寄希望于祁鏡,希望他的出現能重新改變現在相持不下的局面。
在法警的看護下,祁鏡緩緩走進了法庭,在來這兒的過道上他又和西弗對視了一眼。兩人從沒見過,職位差距也非常大,但是這一眼卻看得西弗很不舒服。
他原本在結束作證后會選擇回研究所繼續工作,但在離開前,西弗改了主意,繞了一圈來到了旁聽席。
這一路上,祁鏡的腦子里都在想,該怎么和這位所長交上“朋友”。直到走上證人席,他也依然在考慮這個問題。不過西弗的再次出現讓祁鏡的問題迎刃而解,法庭成了他展現自己的最佳舞臺。
在國內,證人作證前需要簽寫保證書。
在米國,用的則是宣讀誓言。
誓言會因為個人信仰不同而分成好幾種規格,祁鏡這種無神論者自然沒宗教信仰,不需要《圣經》、《舊約》和《可蘭經》,讀的是普通版:
(我鄭重地、真誠地、真正地聲明和肯定,我所提供的證據將是真相,全部真相,只有真相。)
這次換成了陸子姍先提問。
“請問祁先生的職業?”
“醫生。”祁鏡看著自己的老婆,說道,“主攻危重癥急救和各類傳染病學。”
“請問您現在是什么職稱?”
“在國內是主治醫生,明年可以升副主任醫師了。”
因為米國沒有主治和副主任的區別,所以祁鏡用的職稱單詞都比較冷僻,反正在眾人眼里他就是個華國醫生。但這簡單的一句話進了西弗的耳朵,就會因為他的一些經歷而生出許多不一樣的東西。
才不到30歲的年紀,已經提任副高,這可不是誰都能做到的。
“明年提任副主任醫師,那也就是說你現在的能力已經到了副主任醫師的高度吧。”陸子姍笑著繼續問道,“你能不能描述一下,華國的副主任醫師在米國等價于什么水平么?”
“米國只有主治醫生一個職位,所以職稱的等價關系很難界定。不過我們可以從年份上來做簡單的判斷,副主任醫師考核所需要的時間在15年左右。”
在法庭上,花里胡哨的名字往往沒有數字來的直接,“十五年”完全可以證明自己的臨床實力。
之后兩夫妻一唱一和,又靠著年齡上的巨大差距,詢問到了祁鏡所經辦的各類病例,進一步提升了祁鏡的份量。
在認同感上,祁鏡沒法和剛作證的西弗相比,擺事實講道理是最快也最有效地方法。就算在場陪審團對祁鏡的國籍和所在的工作環境的整體實力有懷疑,也會因為他的過分出色而做出一些必要的心理平衡。
“還是請祁醫生說說我當事人在國內醫院查出丙肝的經過吧。”
“李秀珠小姐在兩年前得了ITP,也就是特發性血小板減少性紫癜。”祁鏡說道,“因為她病情很急,還有出血傾向,醫院用上了血小板。”
“所以在用完血小板后檢查出了丙肝?”
“對。”
“這難道不是當地醫院的責任么?”
祁鏡搖搖頭:“血站采血都有記錄,她所用的血小板經過追查,那幾位獻血人都沒有丙肝。所以李秀珠小姐身體里的丙肝,肯定是在輸血小板之前就得了的。”
“如此肯定?”
“非常肯定。”
陸子姍點點頭,將提問權交給了被告律師。
本著公平公正的原則,早在開庭前,陸子姍就已經把《排除李秀珠可能造成丙肝感染的情況》交給了被告律師過目。不得不說,除了極小一部分人際關系證明得比較模糊外,整個論證的經過非常嚴謹。
三院的治療經過也在其中,因為有血站的證明,所以當初李秀珠很爽快地接受了和解。
在別人眼里,這份材料的內容無懈可擊,根本鉆不到空子。可到了那些精英律師們的眼里,它卻不是鐵板一塊。只是在粉碎祁鏡的證詞之前,他們更想粉碎掉祁鏡本身。
米國的“專家”證人可沒那么好當。
起身詢問的還是剛才那位托馬斯:“祁醫生專攻的危重癥急救和傳染病學?”
“對。”
“請問祁醫生幾歲了?”
“好年輕啊,我28的時候還是小律師......”托馬斯做了個適當的停頓,語氣很微妙,“以我的醫學水平,實在沒法把這兩個學科聯想到一起。你只有28歲,專攻兩個毫無關聯的學科,真的能把它們都學好么?”
“看來托馬斯律師似乎對臨床醫學有什么誤解,也沒聽清剛才西弗所長的話,臨床醫學本來就是相通的。”祁鏡解釋道,“醫學課程本就包含了許多科目,什么都要學,只是為了更熟悉當前學科專業才會有‘專攻’一說。”
“可大多數醫生都只專攻一科。”
“唉,你好健忘啊,西弗所長不就是學的兩門么?”
托馬斯挑了挑眉,連忙又說道:“剛才他已經說過了,免疫學和傳染病學是正反兩面,和你的可不一樣。”
“你要這么說的話,我只能說,危重癥急救中有近一半的病人和傳染病學有關。”祁鏡笑了笑,說道,“再說了,如果一個人足夠優秀,跨學科多學科專精也不是什么難事。”
托馬斯一擊不中,嘆了口氣,又改口問道:“祁醫生在米國有醫師執業證書么?”
祁鏡搖搖頭:“還在考。”
“那就是沒有。”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馬上又問道,“依祁醫生所說,你專攻的是危重癥急救學和傳染病學?”
“對。”
“那如何定義‘專攻’和‘專精’?”
對方顯然在祁鏡身上做足了功課,希望將浮于書面的資格審查進一步深挖:“在米國有專門針對特定學科的實習和培訓,時間在25年不等。等培訓結束后才有資格拿到證書,不知道華國有沒有類似的培訓制度支持你所說的‘專攻’呢?”
“我當初還沒有,不過明年就快有了。”
“明年就算真有了也沒用吧。”
祁鏡很清楚對方想要的就是這個答案,不管自己怎么辯解都會被強行要求說出這個答案。所以他很大方地回答了這個問題,但在回答完之后,馬上又補充道:“但是我有其他東西證明自己的能力。”
“哦?請講。”
“我是丹陽醫學院畢業的危重癥醫學的博士生,我想一家華國知名醫學院的博士生足夠說明‘專攻’了吧。”
“那傳染病學呢?”
“這個就簡單了。”祁鏡笑了笑,指著原告辯護席上陸子姍正在拿的那份材料,說道,“我在五年前曾經和西雅圖華盛頓大學醫療中心的考恩特教授一起學習工作過一小段時間,共同診治了一例麻疹病人。之后......”
考恩特的名字一出,旁聽席上的西弗就已經大致猜到了祁鏡的來歷。
但被告律師一直生活在華盛頓特區,對西海岸的西雅圖醫生沒什么了解。而且他對于祁鏡這番話還有不同的理解:“共同診治?任何一位實習醫生都能說自己和主任級醫師有共同診治的病人,這可不能說明問題啊。”
“怪不得西弗所長要說你搶話,你確實很討厭。”祁鏡嘴角抽了抽,沒給他任何面子,“能不能先讓我把話說完?”
托馬斯愣了愣,只能點頭說道:“......見諒,您請講。”
“共同診治確實說明不了問題。”祁鏡看著陸子姍把材料交給了法官后,便繼續說道,“但是當初這位病人非常麻煩,以至于在我做出正確診斷后,考恩特主任特地給我寫了推薦信。”
“推薦信?”
托馬斯也和其他被告律師一樣拿到了這份復印件,低頭看了之后暗暗吃驚。
這可不是簡單的一封推薦信,而是有來有回的兩封信。
第一封是考恩特給華盛頓大學醫學院的,信中詳細描述了麻疹病人的診治全過程,并且闡述了祁鏡在傳染病學方面的造詣。
而另一封則是華盛頓大學醫學院傳染病學教授的回信,信中非常在意祁鏡在傳染病學方面的能力,并且表示,只要祁鏡通過考試,他愿意接納這位學生。
兩位米國醫學界大佬的肯定,就已經能確定祁鏡在傳染病學方面的地位。
“被告律師,從對方提供的材料來看,這位祁醫生確實有與本案相匹配的傳染病學能力。”法官看了材料后,給出了自己的意見,“至少在病毒感染的問題上,我認為他有作為專家證人的資格。”
既然法官都這么說了,托馬斯也只能作罷。
不過他作罷的是專家證人的資格,關于丙肝感染方面,他還有一堆疑問:“請問祁醫生知道剛才西弗所長提到的OCI么?”
“知道。”
“了解么?”
“算了解吧。”
“那祁醫生應該很清楚,OCI現在的檢查手段有限,采血站不可能做到精確篩查。”托馬斯問道,“我現在想問問你,以你的專業知識來看,原告當事人的丙肝病毒有沒有可能是患有OCI的獻血者帶來的?”
如果單是被告證人來說“有可能”,還只是五五開的局面。
可要是祁鏡也這么說了,那就是默認了這個說法,搭配上他們遞呈的各種證書,完全有可能改變陪審團的看法。到時候,判原告敗訴也不是不可能。
“有可能......”
祁鏡還是秉承了自己的觀點,盡量省去一些不必要的口舌。他甚至自己回答了這三個字后,托馬斯就可能放棄問話,所以在說完后立刻加了半句:“但可能性近似于0!”
西弗所說的幾率在0.15,即使如此,也依然有10000份血樣中招15份的概率在。但近似于0就不同了,它可能是0.001,也有可能是0.0000001,甚至更小。
不論是從什么角度去看,祁鏡都在表達幾率為0的搞莫am,只是迫于自己職業的嚴謹才選了這個說辭。
托馬斯可管不了這些,依然揪著“有可能”不放:“你說的‘近似于0’也依然說明了有這種可能性!”
“呵呵,你要這么說的話,血清學檢查本身還有假陽假陰的存在。其實所有檢查都有這種情況存在,難道就因為那丁點的幾率就全部推翻了?”
祁鏡笑了起來,一副看門外漢的表情:“按照你的思路,就算感染了別的傳染病,你也可以用這套強盜邏輯繼續推卸責任,你的當事人將永遠站在不敗之地!”
托馬斯聽著祁鏡說的話,眉頭越皺越緊,甚至忍不住回頭看了看陸子姍。
他以為原告請的是位證人,實力、地位和可信度都比西弗低,很好對付。但沒想到,這請來的壓根不是什么證人,而是第四位律師,三言兩語就把他原先站住的觀點給駁倒了。
托馬斯腦子有點亂,稍作鎮定后,決定依然堅持自己的想法。
他很清楚,這時候以不變應萬變才是最正確的選擇:“祁醫生,你的想法根本沒考慮到我當事人的權益。如果真的把這些低幾率全壓在我當事人公司的頭上,以這家公司的體量,每年都要罰去一大筆錢,豈不是太沒道理了?”
祁鏡嘆了口氣:“我就知道你要問什么,我當然有自己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