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班頭告訴齊含,說縣太爺要找他,齊含只好和眾人匆匆告辭,就連忙往知縣廨趕去。
片刻之后,當齊含來到了知縣廨門口,卻忽然聽到里頭似乎吵得很是厲害,齊含仔細一聽聲音,立即辨別出來,里頭和大老爺大聲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縣衙里的主簿杜邵元。
“大老爺,我還是認為這齊含根本無法勝任主吏一職,從他接任到現在,就沒主過事,縣里的錢糧事宜,淮安府又催得急,要他來做主吏,我看簡直就是荒唐。”
杜邵元的聲音很大,不過聽得出來,他也只是吼得大聲而已,語氣當中還算是不敢造次,畢竟縣里的老大是知縣李得榮,而他杜邵元不過是個主簿而已。
不過他這一招倒是用得巧妙,旁人一聽,還以為主簿是為了公事而和縣太爺辯駁。
誰能想,杜邵元實際就是抱著私心要和縣太爺對著干。
和杜邵元咄咄逼人的態度不同,李得榮是語氣舒緩,不緊不慢的笑道:“他這才上任兩天,你能讓他干嘛?不還得給時間讓他慢慢學習嘛。至于淮安府催的急,那就勞煩杜大人趕緊先操持起來。杜大人呀,我看你多慮了。”
杜邵元一計不成又生一計,既然你縣太爺已經決定讓齊含坐上這個位置,那我就抓他的差錯,抓他作典型。于是,杜邵元又大聲嗆道:“大老爺,你既然如此看好齊含,那這事情我就不提了。可大老爺,你看看,齊含才剛上任,昨日卻一整天都沒回縣衙當差辦事,這又像什么話?完全就沒點規矩,他這樣也能勝任主吏?”
齊含聽得出,杜邵元這家伙,不就是想說他齊含沒有組織紀律性嘛。
好呀,盡給我穿小鞋,不就是不想讓我接手戶房是吧。
齊含在門外聽得真切,此時他恨不得進去把杜邵元抓起來揍一頓再說。
聽完杜邵元滿是摸黑齊含的話后,李得榮卻冷冷笑道:“杜大人,那你就錯了,昨日是本縣讓齊主吏外出辦事的,至于其中事宜,因涉及機密,我就不便與你說了。”
“這······”杜邵元一時啞然。
見杜邵元被懟得啞口無言了,李得榮這才不耐煩地問道:“杜大人呀,你要是沒什么大事,就退下吧了。
杜邵元無奈,只好轉身訕訕而去。
這時,李得榮忽然望著杜邵元的身影冷笑道:“對了,杜大人,別老是緊盯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你得做好自己的本分,你可是府臺大人面前的紅人,別走錯了路,把前程都斷送了。”
杜邵元被李得榮這么一說,頓時滿臉通紅,他停了停,頭也沒回便匆匆出門離去。
見杜邵元一臉氣惱地匆匆離去,齊含于是趕緊躲在門外的欄柱旁,等見對方走遠了,這才趕緊步入知縣廨內。
一進知縣廨,齊含就笑嘻嘻地朝端坐在案前的李得榮作揖道:“老師,學生齊含給您老人家問好。”
“哎呀,仲基你總算來了,來來來,快坐快坐。就在剛才,杜主簿才提起你來。”李得榮抬頭一望,見是齊含,于是便熱情的招呼齊含入座。
自從昨晚開始,齊含和李得榮不僅成為了親密酒友,李得榮還趁興為齊含起了一個表字,算起來,兩人也算是有了一種非正式的師生情誼了。
“老師,我剛才見著他了,看起來杜大人臉上似乎頗為難看,老師替我問候他全家吧。”齊含也不客氣,笑嘻嘻地一屁股就坐在了案臺旁的一張凳子上。
“問候?又不是過年過節,你自己問候吧。對了,今日叫你來,是有要事要交給你做。”李得榮微微一笑,拿起案臺上的一份文牘就遞給了齊含。
“老師,有什么安排您老人家盡快說,學生一定照辦。”
齊含左一句“老師”右一句“老師”,李得榮聽得舒服,也樂得接受,兩人關系也算是更進了一步了。
齊含接過李得榮遞過來的文牘,然后打開仔細一看,發現里面盡是些清河縣的錢糧賦稅收入等數據。
清河縣,也算是淮安府當中的一個強縣,每年上繳朝廷的賦稅可不少。
齊含審視著手中的這份文牘,當即發些了一個問題。
“亂!太亂了,又本色,又折色,還兼有絹絲、麻纻,還有各種攤派,還有苦役、勞役、徭役、雜役。”齊含一邊看一邊脫口而出道。
“對了,太亂了,百姓苦,官府也苦,各中弊病由此而起。”李得榮搖搖頭,無奈的苦笑起來。
齊含一語中的,李得榮自感果然沒看錯人。
對于明朝的賦稅歷史情況,齊含當然清楚,大明朝打開國起,就采取“銀物兼課”的征收方式,田賦用米麥繳納就稱為“本色“,將米麥折成銀、鈔、錢、絹輸納的則稱為“折色,采取的是實物稅和貨幣稅并行的稅法。
而這稅法所依據的,就是太祖皇帝下令整理制作,記錄有天下戶籍和土地信息的魚鱗圖冊和黃冊。
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到明朝中葉時期,由于地方上縉紳勢力強大,土地兼并嚴重,官吏和地主互相勾結,經常在冊籍上弄虛作假。
而且仕宦和縉紳擁有免役特權,許多地主和農民干脆將田地寄附在這些特權階層名下,部分大地主更是將土地化整為零,分附在仕宦、親友、鄰居甚至佃仆名下,以此逃避賦役。這樣一來,就直接影響了國家的賦稅收入。
“所以,朝廷是有意向要改革賦稅制度是吧?一條鞭法,倒也是利國利民。”
齊含淡淡一笑,將文牘交還給了李得榮。
“你怎么知道這件事情?”李得榮有些驚異,這事情,朝廷才剛開始籌備,怎么齊含這小子就已經一清二楚了。
“嘉靖十年,當時的首輔桂萼,就首創一條鞭法,還試行推廣過,可惜阻力重重,不了了之。”齊含又繼續補充道,這點歷史知識,他這個歷史專業出身的科班生簡直是倒背如流。
“仲基,你之前和本縣說過,你從來都是自學成才,也未曾師從任何先生,更沒任何功名。可在本縣看來,以你的水平,可不亞于一個師從名師的秀才呀?你不去考取功名,實在浪費。”
齊含知識的的淵博和涉獵之廣泛,不禁讓李得榮嘖嘖稱奇起來。
“學生無心科場,人生過得開心愜意即可,況且學生有老師,而且還是名師呢。”齊含咧嘴一笑,抬手輕輕指了指李得榮。
“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你這學生倒也是可愛。”李得榮捋著胡須極為滿意的哈哈大笑起來。
李得榮心想自己雖然未曾教導過齊含,但也算是齊含的啟蒙先生,要是將來齊含真能有所作為,他這個先生也不枉為齊含起得這個“仲基”表字,也算是有些師生情誼。
玩笑開完,李得榮便言歸正傳,他對齊含說:“沒錯,前不久,張閣老提出了要在全國全面推行一條鞭法,不過在全國推廣之前,還得先在部分州縣試行。咱們清河縣,就被張閣老親自點名要拿出來先行嘗試,所以你這戶房呀,責任重大啊。”
“我這戶房主吏,所以就要拿出來做實驗?”齊含忽然倍感壓力山大。
我擦,敢情我這新官才一上任,就直接被扔出來做小白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