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一向金吾衛要來紙筆,將尸體背部的孔洞逐一對照,畫在紙卷上。
現在要是有個照相機就好了,手機也行啊,還用得著費這個工夫。他越畫,心里越急,最后,干脆把這個差事扔給了劉冕。
“天官,把這些刺孔按照他們的相應位置,對照著畫下來。”
劉冕欣然接手,玄一抬起頭,環顧四周,卻見,徐文伽一直在盯著趙進士的手掌看。
他湊近了些,只見,趙進士白嫩的手掌里,全是黃褐色的粉末,卻不是泥土。
“這是硫磺土。”
徐文伽瞥見張玄一靠近,便舉起死者的手掌遞給他。就在他糾結背部的刺孔究竟是何含義的時候,她已經開始檢查尸體的其他部位。
趙進士死的很突然,除了背部一刀,沒有其他傷痕。
他趴伏的地方,周圍一尺之內,沒有任何遺漏的物件,泥地上干干凈凈。
接著,她開始仔細檢查尸體表面,很快就發現,趙進士的手掌里有問題。
一撮黃褐色的粉末,被他抓在手中,那粉末的顏色和周圍的黑土完全不同,一看就是被人事后放到手中的。
湊近嗅嗅,那種硫磺特有的刺鼻氣味就泄露出來。
張玄一擎著尸體的手掌,左看右看,觀察的十分仔細,引起了徐文伽的不滿。
這個人真是奇怪,再怎么瞧也找不出兇手來,這能有什么用!
緝妖司的人不正常,他們認識的人也都不正常。
她幫助緝妖司辦事,完全是看在明珪的面子上,她從不把自己看成是緝妖司的人。
她輕咳一聲,說道:“這硫磺粉研磨的如此精細,絕對不會是從地上隨便抓來的。”
張玄一腦中靈光一現,對了,這就是古今差異。
他在現代見過的硫磺,都是經由化學添加到用品里的,他差點就忘記,硫磺原本是石頭了。
他站起身,在帳篷里徘徊一陣,做了最后的檢查,確定這個帳篷里沒有其他可用的線索,便退了出來。
劉冕將圖畫交給張玄一,玄一看看,每個刺孔都在它應該在的地方,彼此之間的距離方向也沒有一點錯。
這事交給他來辦,果然妥帖。
“真不錯,沒想到,天官你還是一位丹青妙手。”
劉冕嘿嘿一笑:“小時候開過蒙,略通一二。”
按照縣令的說法,各位嫌疑人早就已經在縣廨等候多時了,這里已經無法查到更多的線索,眾人啟程,前往宣陽坊。
東內大明宮,地處長安城內的制高點龍首原,氣候干燥,從這里可以俯瞰長安城一百零八里坊。
自李治龍朔二年起,這里就成為了皇帝處理朝政的主要地點。
穿過宣政殿前的東西兩道閣門,便可進入紫宸殿。
在這里接受皇帝的召見,是大唐臣子夢寐以求的事情,這里正是大明宮中三大殿的最后一重。
既是所謂內朝,只有皇帝最信賴,最倚重的大臣,才能進入這里,參知政事。
而現在,入主此地的,正是太后武氏。
至于名義上的皇帝李旦,早就被請到拾翠殿,好吃好喝的養著了。
周興快步走上殿前的臺階,因為要把緝妖司的事情處理妥帖,他已耽誤了不少時間。
見周興到來,內侍打開殿門,放他入內,正殿空蕩,周興輕車熟路,迅速進入偏殿。
果然,那一抹熟悉的緋影,就出現在眼前。
武媚如今六十出頭,在醫療水平較差的古代,這已經算是相當高齡了,畢竟比她小三歲的她的丈夫李治,都已經撒手人寰了。
而她,卻依然保持著旺盛的生命力,整日處理政務,很少有懈怠的時候。
現在,她正穿著她最喜愛的石榴裙,等候著周興。
“周卿,你來了。”
周興遲疑一陣,反倒讓武后先開了口。
在太后寵信的臣子眼中,這身紅裙是十分刺眼的。
只有天子才能服黃袍,而他們都知道,太后是想當皇帝的!
她的目標從來都不是呂雉、和熹鄧太后,垂簾聽政輔佐兒子,看守帝國。
她要建立自己的王朝,她要做名副其實的皇帝。
現在,皇位只有一步之遙,她躍躍欲試,然而,這一步想要登上去,卻又是如此之難。
好在不論是天時還是地利都是在她這邊的,唯一欠缺的,恐怕就是人和了。
“微臣有罪,讓太后久等了。”
武后揮揮衣袖,讓他不必介意。
“事情辦得怎么樣?”
“很順利,劉員外已經趕赴曲江池辦案了,明郎中也派了自己的親信,一路跟隨,想來,應該沒有問題。”
周興的臉色有些遲疑,武后微笑的看著他。
“周卿,有話盡管說,不必隱瞞。”
武后經略朝政二十幾年,眼光是何等的銳利,豈是他一個小小的周興能夠欺瞞的了的。
他立刻調整心態,拱手道:“回稟太后,讓劉員外的朋友參與斷案,微臣認為有些不妥。”
“劉冕的朋友?你是說那個道士?”武后臉上的笑容更甚,明媚的表情和她頭上高聳入云的發髻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周興點點頭,在他看來,張玄一參與斷案,不僅不能幫上忙,說不定還會添許多的麻煩。
“這個人看起來有些癡傻,不成體統。”
周興根據今日的所見所聞,做出了判斷。
太后卻不以為然。
“癡傻?”
“哀家聽聞,這位道長成功預言了這件命案,說不定是個有奇才的。”
奇才?
恕他眼拙,這可真是一點也沒看出來,邋邋遢遢的,根本沒有個利落樣子,說不定就是浪蕩江湖,賣藝騙人的。
一紫袍官員入內,周興瞥瞥,識趣的讓開,那人亦看到了周興,卻裝作根本沒看到,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記得盯緊些。”武后囑咐一句,周興這才退出,他看到,剛才還滿臉笑意的太后,神色大變。
看來,江左的戰情吃緊啊。
“裴卿,徐姓逆賊的兵馬現在到哪里了?”
“稟太后,賊子已占據揚州,稱大都督。”中書令裴炎恭敬答道。
啪!
一聲脆響,在空蕩蕩的大殿里顯得格外刺耳。
裴炎抬眼一看,原來是太后將筆桿折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