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云懷著忐忑的心情來到了房臨淵的那處庭院。
這是第三次前來了,一樣的石桌,一樣的小木屋。
孟云不知道是否有其他人如自己一般經常被房臨淵單獨喚來,但自己絕對還是挺特殊的。
至少結合前身的記憶,這處庭院在初入書院的三年里從未來過。
孟云恭敬地站在了庭院之中,不敢出聲,房臨淵依舊像第一次來找他一樣,留在了小木屋里不曾露面。
終于,孟云聽到一聲高喊從木屋內傳來:“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
“騏驥一躍,不能十步;駑馬十駕,功在不舍。”
“好啊,學得好啊。”
孟云立在窗外,聽了這聲高喊沉默了。
這幾句話,正是自己剽的那篇勸學之語。房臨淵大贊地幾聲好,哪里是在說自己寫得好了?那是二十多天前的事,現在,分明是在責備自己。
孟云低下了頭顱,失策了。
寫了一篇鍥而不舍,孜孜不倦求學地文章,因此而得到賞識,但自己這些天是在做什么?
從書院上了課后,便匆匆去忙碌商鋪的事情了,這兩天因為商戰更是連書院也沒去了。別說日常的功課是否溫習,便是那卷書院所賜的太圣心典也沒有時間修行。
自己如今在房先生眼中,儼然成了言行不一的偽君子。
想到這兒,孟云的面孔愈發通紅,低下了頭顱。
這時,房臨淵走了出來,披著一件漆黑如墨的大衣,里面袒胸露乳,似是剛剛睡醒一般。
房臨淵見了孟云,饒有興趣地說道:“喲,這不是孟家麒麟兒嘛?”
“有時間來書院了?”
這話,像是巴掌般打在了孟云的臉上。
孟云心里憋屈得不行,雖然確實是自己言行不一在前,但是自己作為孟家的希望,好不容易讓孟家恢復了正軌,如何能讓孟家再受那些人的欺辱?
孟云說道:“學生孟云,見過房先生。”
房臨淵也不應,徑直走到了那石桌旁。
孟云見房臨淵不言不語,咬了咬牙,說道:“先生,學生并非荒蕪學業!”
“實在是那些人欺我孟家!”
“欺我孤兒寡母孟家無人,是故學生這些天才與他們爭斗一番!”
說罷,孟云便不說話了,只是委屈地低著頭。
孟云心中也是有氣的,自己可是改進了造紙術啊,可是發明了印刷術啊,還特意讓柳公權告知了書院啊。
孟云覺得,自己所做,雖然是有荒蕪學業,但是自己于書院,于大秦的文化,是有功的!
今天,孟云可是報了領功的心思來的,怎得反倒被房臨淵譏諷了一番。
孟云想到這兒,偷偷看了眼房臨淵,卻見房臨淵依舊面色如常,不喜不慍,只是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孟云心思越發復雜了,說道:“房先生,學生并非不知書院對學生的賞識與栽培。這些天,學生可是改進了造紙術啊,還有那印刷術,也是學生……”
“坐吧。”房臨淵緩緩地說道,打斷了孟云的話語。
孟云一滯,房臨淵這般態度孟云有些吃不準了,開始譏諷自己就算了,現在又這般平淡是何意?
孟云也不敢多嘴了,修行過天雍篇的他,精神通明,房臨淵卻一直給他一種如同深山高谷的感覺,不可知也不敢探,乖乖的坐了下來。
房臨淵道:“你啊,聰明倒真是聰明。”
孟云點了點頭,也不敢接話,房臨淵繼續說:“但是卻太急了,知道嗎?”
房臨淵將那杯倒好的茶推向了孟云,說道:“這茶倒半盞,便是不可做事太急。”
“我非責備你,為家族之事奔波,而是你所行之事太急了。”
孟云一聽,臉一下子通紅起來,自己似乎會錯了意。
房臨淵深深地說道:“我自然是知道你孟家所做之事,城中各大商鋪與你孟家之爭自然不可取,擾亂了市場秩序,但是你所做也是太急了!”
“你可知你一下子得罪了多少人?”
孟云道:“得罪了又如何,我怕他不成?”
房臨淵笑了,說:“到底是少年心性。”
“文家在朝陽郡的影響力,我便不多贅述了,還有那魚龍幫之人,皆是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這你自然也知道,可你還知道其中還有些家族同樣不可小覷?”
孟云皺著眉頭,沒有接話。
房臨淵說道:“我知道,你所依大概是朝陽侯吧。”
孟云驚訝地看向了房臨淵,他和凌霜影的關系可是沒什么人知道啊。
房臨淵笑了笑,說:“便是不用猜也能想到的,要制衡城中的幾大世家,靠一個柳家和崔家似乎是有了資本,可是在上面還是差了點。”
“而那以文家為首的結盟,像極了要宣稱自己的地位一般,不找凌家能找誰?”
孟云道:“您既然知道了,那我也不隱瞞,我與小侯爺關系密切,那我何懼其他世家?”
房臨淵搖了搖頭,說:“你與小侯爺關系密切,只能算作你的依憑,可是真又與你有多大關聯?”
“此時你們是有利益關聯,凌霜影也是想傳承凌家的地位,不得不一爭。”
“可他終究是真武七子之一,真武派一書傳來,喚他回去,到時候你又有何依仗?”
“凌家是封侯,不可過分參與地方紛爭,無論是官員之爭還是世家之爭。凌霜影一去,你說他們會如何對付你?”
孟云一滯,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便是凌霜影還在,你覺得你們這什么爭斗,難道便這能對城中其他家族造成什么大的影響?”
孟云道:“為何不能,財產若沒了,家產空了,他不過是個空殼子,他......”
房臨淵皺著眉頭,一雙漆黑的眸子凝視著孟云,孟云突然語塞了。
自己似乎弄錯了,這個時代不是自己想的那樣的。
財產沒了,家產空了確實會對一個家族產生影響,但這個世界真正決定一個家族根基的,是武力強弱,是政治影響力。
這不是可以商業革命的世代。
文家,只要文丹青老爺子還在,只要文晏清兄弟二人還在,就垮不了,無非是對產業有些沖擊。
自己那所謂的勝券在握的一些計策,不過是讓孟家能稍稍站穩跟腳。
房臨淵嘆了一口氣,說道:“想必你也懂了,到底啊,是靠實力說話。”
孟云神色陡然黯了下來,自己雖然想方設法聯系上了凌家,聯系上了柳家,可是他們是自己的依仗。
靠別人哪里能比得過靠自己?沒有實力,想取代文家的地位只是空談。
房臨淵看著孟云黯然的樣子,笑了,說:“還好還好,還知道些輕重,知道些高低。”
孟云道:“先生,是學生不知天高地厚了。”
“不,你很不錯,年紀輕輕而銳意進取,大善!”房臨淵笑道,“但是,我今天提醒你,絕非是勸你不與文家、不與這朝陽城中其他人爭。”
“既然你選擇了爭,那便要爭出一番名堂來,你先前所做,很不錯,但是還不夠。”
房臨淵此話說完,便笑看著孟云。
孟云哪里還能聽不懂其中深意?
房臨淵哪里是責備自己了,分明是要點撥自己!
房臨淵說道:“為商之道,只是小道爾!”
“以貨易貨,往往只看到了眼前之利,而忽略了真正決定性的東西。這次爭斗,商戰不過是你們之間的表象,說到底還是底蘊之爭。”
“于文家而言,自然是為了逐利,為了獲得你孟家家產與技藝;但于你孟家而言,卻是生死存亡之際。”
房臨淵緩緩地說著,直視著孟云的雙眸:“既然凌家與柳家也牽扯了進來,那么你孟家就必須要勝,也必須要一口氣勝過文家,讓他不得有喘息,因為已然是在虎口奪食!”
“所以,你現在所做的,最終還是要上升到實力與政治影響力的爭斗上來。”
孟云聽完,心頭狂跳,已是雙臉通紅,自己原本以為想的夠明了了,但發現自己還是小看了這些世家,同樣也小看了這次問題的重要性。
原本只想著在商業上,成為朝陽城的主導者便夠了,有了凌家撐腰,城中各大世家斷然不敢翻臉,只想著制衡就可以開始后續計劃了。
但現在來看,這簡直就是虎口奪食,文家若是一看勢頭不對,他完全可以翻臉啊,最后靠政治影響力與其實力直接對付孟家。
孟云暗惱不已,如房臨淵所說,支會開了凌霜影,怎么收拾自己不行?
孟云請教道:“先生,學生慚愧,只想到了賺取錢財便可,卻沒想到這后面的問題,太過依仗他人,還請指教。”
房臨淵笑著點了點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所以啊,還是得自己本領過硬。這便又回到了我們最初的話題來了。”
孟云臉通紅,原來一開始房臨淵就是在勉勵自己,將精力放到更多的提升上來。
房臨淵道:“賜予你書院至寶,你便要好好修習,怎么就成天想著去行小道了?”
孟云小聲道:“可我做的,不也是對書院,對我們士子有好處嘛。”
房臨淵笑罵道:“你個小混蛋,就是因為這,我才沒收拾你,才沒說你浪費了我書院傳承!”
“但是,無論歷代秦帝如何試圖削弱武人地位,強調文人執政,但終究武力才是大秦的評判標準。”
“學生知道了。”孟云低頭小聲道。
房臨淵深深一笑,說:“我也并非讓你全然不依仗,但是得了我書院的傳承,跑去依仗別人算怎么回事?”
孟云驚喜地抬起頭,說:“先生,您這是說......”
“不過,你得讓書院看到你的價值!”
“諾!”
房臨淵擺了擺手,說:“行了,回去吧。我想你的布局估計也有了大概,交給他人去做吧,你自己得回歸正軌了。”
“另外,你天資本就弱,修行如何還能不奮起直追?”
說罷,便趕孟云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