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沉正焦頭爛額的時候,收到消息說元帥府有動靜了,他覺得可能是穆九回來了。
本來想著立刻傳她進宮,結果發現天色已晚,剛剛回來,風塵仆仆,那還是讓她休息一下。
景沉想得倒是很貼心,可第二天一早不見穆九進宮,中午也沒有,眼看天色黃昏,相云開等人還在晃悠,景沉抬手:“來人,傳衛殊進宮。”
“是!”
然而那太監還沒走出大門,景沉一揮手:“罷了,擺駕,朕去看看她。”
那位活祖宗,還是別指望她能良心發現來解救自己了。
景沉漸漸掌握了權力,也終于有了帝王的心境,甚至因為父親和兄弟對他的態度轉變,他也漸漸有了帝王的孤獨,性子也越發涼薄,甚至覺得自己血液的溫度都淡了下來。
因為這個皇位,他似乎跟任何人都遠離,甚至對任何人都能冷血了,可還有一個例外,唯一的例外。
衛殊!
年幼時,他被欺負,很丟人的哭過鼻子,還不止一次。
衛殊救過他嗎?他不知道,每次那些人一看到衛殊就嚇跑了,而衛殊也很少正眼看他,囂張高傲得不可一世,她是惡魔,對誰都一樣,而她身邊還有對她無微不至的太孫殿下,她根本不屑跟他有交際,更別說聊天。
可不止一次,因為她的出現,他得到了救贖。
他小時候身體不好,只會讀書,清瘦得誰看著都想欺負,后來他習武,至少有一半的原因是被衛殊影響,雖然她跟他說的話屈指可數,且完全沒什么好話。
他跟在康親王身邊,他只想努力一點,再努力一點,成為一個不那么懦弱的人。
結果一場動亂,一次皇權更替,衛殊那個惡魔又來了,直接把他推上了皇位,安置在這個沒有退路且讓人萬劫不復的位置。
皇權就像一面照妖鏡,他就是那個手持鏡子的人,看著自己身邊的人一個個在那鏡子前露出最丑陋自私的樣子,可唯有一人,似乎從未改變,那就是衛殊。
他坐在這個位置,居高臨下,仿佛能看透所有的人性,而衛殊,她是那個看透了他的人。
一個人跟你差不多強大,你會不由自主的把自己跟他比較,會害怕自己比他差,會想要把他比下去,可一個人比你強大太多了,強大到讓你只能仰望的地步,那就根本無法升起比較之心,甚至還有些崇拜、艷羨。
穆九對景沉來說就是那樣的存在,小時候她是他最討厭的那種姑娘,她專門欺負人,但他也羨慕她,因為她可以隨意欺負那些欺負他的人。
長大后,她依舊讓他討厭,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她不但敢想,還輕而易舉的做成了。
她慫恿他,讓他生出了野心,讓他登上了帝位,結果卻嘗到了這前所未有的苦澀和孤獨,而這才是剛剛開始。
她禍害他,把燕國弄得千瘡百孔,爛攤子卻丟給他收拾。
可同樣也是她,告訴了他那些從未有人對他說過,從未有人愿意跟他說的話。
雖然很不著調,態度也很氣人,可那些話卻讓他受益匪淺。
這個讓他不知道該恨還是該怨的女人,在他人生交集屈指可數的女人,卻從小到大影響了他一生。
他會忌憚所有人,怨恨所有人,可獨獨對衛殊的心情是無法言喻的復雜又坦蕩。
復雜的是那無法描述的心情,坦蕩的是他面對她幾乎毫無負擔。
他親手將他送上這個位置,鋪好路,告訴他如何為帝。
她手握可以顛覆整個燕國的兵力,可她卻說:我從未忘記,我是衛策的女兒,這片他灑了熱血守護的疆土,我也不會讓其他人踐踏。
景沉對衛殊并沒有什么太深刻的感情,也沒想過要打好關系,但無疑,她是他人生最特殊的存在。
偶爾他突然想起他們還是流著同樣血脈的表兄妹,總覺得挺不真實。
“皇上,到了。”
六安的聲音在車攆外傳來,景沉回神,這才發現自己居然一路都在發呆。
后宮那么多美人等著他,他卻一路在想衛殊那個惡女。
扯了扯唇,雖然有個詞他非常不喜歡,但總覺得自己還是挺‘犯賤’的。
元帥府的門在穆九離開之后一直緊閉,景沉也下令不準任何人去打擾她,不過看到景沉到來,里面的人倒是立刻打開府門迎他進去。
元帥府的人很冷漠,并沒有因為景沉的帝王身份就熱絡相迎,可他們也并非無禮,但凡景沉路過,他們都會躬身行禮,恭敬有加,禮數周全,態度沒有絲毫的異樣,這感覺,比他面對朝堂那些大臣還舒暢,是真的感覺到自己被尊重。
該說不愧是元帥府的人嗎?
穆九沒有專門出去迎接,景沉是自己找到她的地兒,踏進穆九的院子,只一眼,景沉心口的火氣噌的冒出來。
他在朝堂上被逼得火燒眉毛似的,她居然在府邸躺著嗑瓜子兒??
他那么費力的應付秦國使臣是為了誰?她怎么可以這么悠閑?
景沉走到穆九旁邊的位置坐下,穆九轉頭,挑眉:“嘖,這一身怨氣,心情不好?”
嫻熟的語氣,仿佛是一個老朋友來看她,景沉身上的別扭勁兒少了些,不過看著她這仿佛什么事兒都沒有的態度,還是覺得有火氣:“你覺得呢?秦國指定要你,昨日那相云開還說尊重你的決定,只有你答應才算數,你可別告訴我你跟秦國人一點兒關系都沒有,這事兒不是你惹回來的?”
穆九很無辜:“......”她真想說自己是冤枉的,她什么都沒做好嗎?
好好大婚,新郎官被搶走,她到現在都還沒弄清楚怎么回事呢。
微雪給景沉上茶,順便換了兩盤子瓜果點心。
“那你想如何?”穆九坐正身子,正對著景沉,一手支著頭懶洋洋的看著他:“你的決定呢?”
“你不用試探朕,為燕國考慮,朕不希望你去秦國,但你若是有了決定,也不會聽朕的,而今你既然回來了,就把這事兒解決了。”
態度是相當的果決,穆九聽完倒是意外的挑了下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