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兒不住在后院,黃姑最終領著白錦玉來到的是冶園。
冶園處在整座王府的東北隅,風景不是最勝,但茂竹名石,卻是府中最清凈的所在。七年前白錦玉在時這里是鳳辰的讀書之所,沒想到現在成了養孩子的所在。
“這地方還真是一直安靜啊!”白錦玉感嘆,瞥頭卻看見黃姑一臉憂慮之色。
黃姑道:“這么安靜不對勁,小世子平時很鬧騰。”說著,她加快了兩步,連奔帶跑地朝園中的小樓疾行去。
跑到門前,果然見無人值守,兩扇大門悠悠地洞開著。白錦玉隱隱感到不妙,黃姑急欲上前,白錦玉一把將她拉在身后,自己先跨了進去。
室中寂靜無聲,挾著一股不祥的氣氛,很不對勁。果然,沒走幾步,她們就看見地上橫豎躺了六名侍女。
驚窒中,白錦玉聞見空氣中彌留了些未散盡的煙味,當即一警,俯身探了地上人的鼻息。
這些侍女雖然臥倒在地,但是個個呼吸均勻、脈搏平穩,面色也十分正常,完全就跟睡著了一樣。
白錦玉當即心中雪亮,她們是中了迷香!
心下一沉,白錦玉急忙起身大聲呼喚奈兒的名字,匆忙地在房里屋后一頓翻找。
幾圈之后,她在門前與一同搜找的黃姑迎面碰上,二人不需言語,從彼此的眼神中就讀出了現況。
孩子不見了!!
白錦玉胸口猶如擂鼓,一頭冷汗直下。來時的路上她的心情其實頗為激越。鈺賀的離世令她心痛,加劇了她想見到這個孩子的心情,與其說是想見這個孩子,倒不如說她是想見到與鈺賀有關的一切。
她原本是希望見到鈺賀好好的活著,既然這個愿望無法實現,那至少她希望那個看到她的孩子是安寧的。
但是現在……
白錦玉強壓下心頭的慌亂,又將四周好好打量了一番。
周遭陳設井然有序,沒有打斗的痕跡,也沒有任何財物損失,問了黃姑,也道其余人都已躺倒在此,只少了孩子。
很明顯,來人就是沖著孩子來的!
白錦玉不假思索道:“去稟報殿下!”
黃姑已經嚇得面無血色,六神無主地應著,拖著打圈的雙腿奔了出去。
鳳辰與眾人趕到冶園的時候,白錦玉剛用水把地上的一個個侍女潑醒。
這些侍女陡然看見一屋子的人,直直暈乎了半天,待聞知小世子丟了后都驚得魂飛魄散,忙不迭地東倒西歪從地上爬起來磕頭如搗蒜。
言洛和張猛盤問了她們幾句,推測她們是在沒有察覺任何異常、毫無準備地時候被弄暈的,提供不出什么有價值的線索。
白錦玉一邊思慮一邊道:“殿下今日從宮中回府,府中主力都抽調了去接駕,王府的守備的確削弱了很多,來人算準了這個時機擄走孩子,看來是有備而來。”
言洛點點頭,請示道:“殿下,為臣去看一看。”
鳳辰俯身拾起落在地上的一個撥浪鼓,點了點頭。言洛轉身告辭,謝遙二話不說提劍也跟在他腳后一道出了門。
張猛也想跟上他們,鳳辰卻道:“你留下!”
張猛撲通一聲跪下,痛呈道:“殿下,世子今日在屬下的看護下被擄,屬下萬死不足惜,請讓屬下隨他們同去調查,屬下發誓一定會將世子平安帶回、將賊人捉到殿下面前。”
張猛紅著眼睛,急得額頭青筋暴露,將頭在地上磕得砰砰做響。
鳳辰凜色道:“今日留府的守衛盡數由你掌管,疏忽大意至此你責無旁貸!尋回奈兒的事自會有人去辦,你就地先領五十杖責吧!”
鳳辰這人一向溫文爾雅,不管多惡劣的陣仗從不對人惡言相向。所以即便當下,他說出這樣的話來也大大出乎了人意料。
不久,冶園里響起此起彼伏的悶棍聲,張猛脫了上衣自甘被罰,縱是被打得口吐鮮血仍是一聲不吭。
鳳辰出了冶園,白錦玉聽不得這一聲聲的棍棒,也跟在他身后離了園子。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著,鳳辰緩緩道:“張猛這個人向來剛正不阿、秉公任直,出了這么大的事,不罰他一頓打他不會冷靜下來,冒然出去是要出事的。”
聽言,白錦玉覺得很有道理,細細一想,又覺得不對,居然有人在自己孩子被擄走的第一時間還有心考慮這些細節。
這時,鳳辰又道:“孩子目前應該無事,他們既然把孩子擄去了,相信不用多時就會派人來談條件的。”
白錦玉點點頭,旋即又品出鳳辰話中透著一絲寬慰,不禁心中悵然:一個人冷靜到這樣究竟是太無情了還是太理智了呢?
鳳辰側首,問:“你說什么?”
白錦玉一怔,確認自己剛剛只是心里活動,絕對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連忙地搖頭否認:“沒有說話。”
鳳辰沒再追問,二人繼續往前行,白錦玉道:“那邊殿下剛著手調查泄題的事,這邊奈兒就被人擄走了,這么巧,這兩者之間不會有什么關聯吧?”
“嗯。”鳳辰答,顯然早已這么做想。
白錦玉突然覺得自己問得很多余,這層關聯自己都想到,鳳辰又怎么會想不到。
這一天的接下來過得非常緩慢。
要換作是昨天這時候,白錦玉肯定是能離鳳辰多遠就離他多遠。但是眼下奈兒被擄走了,白錦玉心里也焦急,只得硬著頭皮跟在鳳辰的身邊,以期第一時間得到孩子的消息。
一個下午,鳳辰和白錦玉二人都悶在書房里。鳳辰沉靜地坐在書案前,不時地看著奈兒的小撥浪鼓,而那張寫有進士科題目的信箋就平攤在他的面前。
白錦玉與他隔著個屏風,遠遠地坐在一旁的榻上。以她的個性,少說要在屋內轉個三十圈才能表達出內心的躁郁,但是懾于那樣鳳辰會把她轟出去,于是堪堪地乖巧坐了一個下午。
一直到日落,謝遙和言洛都沒有回來。人有三急,白錦玉只得走出房門先去解決這個問題。
回來的路上,她總覺得身后有些不對勁,雖然她的武功已遭廢除,但是五官仍舊較常人敏感。刻意留心,的確是有個人影跟著,可每一回頭,卻總又看不見。
如此幾回,白錦玉失去了耐心,索性停下了步子,對身后之人道:“別藏了,出來吧!”
不多時,果然從花墻后磨磨蹭蹭地走出來一個人,白錦玉瞇眼一看,松了口氣道:“黃姑是你呀,你鬼鬼祟祟跟在我身后干什么?”
黃姑埋著頭沒有回聲,這讓白錦玉感到空氣一滯,不肖片刻,她便聞出了一些異樣。
她睜亮眼打量起黃姑,但見她縮著肩膀,身體不由主地發顫,一副欲言又止躊躇不前的模樣。
“你找我有事?”
“……”
“是什么事?”
“……”
白錦玉略一停頓,試探地揣測道:“黃姑,今天已經夠倒霉了,你不會還有壞消息要告訴我吧?”
聞言,黃姑身子一滯,接著兩只交握的手更加糾纏起來。
這叫白錦玉更加地狐疑了,這才想起來這一個下午都沒有見過黃姑,府里今天出了這么大的事,以她的行事做法必然第一個要向蘇麗華去匯報的……
想到此,白錦玉不禁一怵,立刻道:“不會……這壞消息,是和蘇麗華有關吧?”
黃姑的身子又一僵,白錦玉知道自己已經一語中的!
白錦玉咽了咽喉嚨,腦中一片空白。
須臾,她回過心神,既然如此……她自強地挺了挺腰桿,道:“你直說吧,我能承受得住!”話雖這么說,但就黃姑的表情來看,白錦玉真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她將要說的話。
黃姑膽怯地又瞧了眼白錦玉,鼓舞再三,提了一口氣,沖口道:
“娘娘不見了!”
短短五個字,白錦玉如被雷擊,足足后退了三步!
良久,她才啞聲問:“什……什么叫不見了?”
“就是,就是奴婢怎么也找不見娘娘,府里沒有、尚書府沒有、她長去清修的寺廟也沒有……總之能找的地方奴婢都找了,卻都沒有!”
聽著黃姑慌張而快速地敘述,白錦玉覺得天旋地轉,一片翻山倒海,呼吸都變得窒息起來。
哈,讓她冒充一天王妃?
迅速地,她感到連日來心里那股隱隱的疑慮終于被證實了,她終于不得不承認這一切都是被計劃安排好的!她早已落入了蘇麗華編織的羅網中!她又成了她的一顆棋子!
她早就預感事情絕不會那么簡單,但是該死的僥幸心理讓她從一開始就逃避正視這種危機。
“姑娘……眼下怎么辦?你會……繼續冒充娘娘吧?”黃姑看著失魂的白錦玉,怯弱地問。
白錦玉緩過兩口氣,這才想起問黃姑:“你當真對這些一無所知嗎?”
黃姑信誓旦旦地點頭,道:“不管姑娘信不信,奴婢真的對娘娘所為一點不知。娘娘的性格想必姑娘最清楚不過了,奴婢哪夠份知道娘娘的想法呢?!”
白錦玉揪心地搖了搖頭,咬著后槽牙恨恨道:“她又想干什么?!她憑什么認為我就會聽之任之受她擺布?!她害我害得還不夠慘嗎?拜她所賜,我武功盡失、差點死了、偷生他國、還被翠渚除了門籍……”
說到這個最痛心的地方,白錦玉再也繃不住了,連指尖都在發抖。一粒豆大的淚珠奪眶而出,徑直從腮邊滾滾落下,滴在了她頜下的衣襟上,落了一線濕痕。
“她少做夢!我……”撂挑子想一走了之的話已到嘴邊,她突然想到奈兒剛被擄走,還生死未卜,這話就凝了一團堵在了口里。
“姑娘,娘娘那日和奴婢說,如果你半途想走就把這個交給你。”
還有后手?
白錦玉木然地轉過頭,只見黃姑在腰中探摸出一個小紙片,遞過來,一展開,上面赫然是用白描畫的一直綿羊。
白錦玉眼神微動,是了,還有烏穆!
她徐徐接過黃姑手里的紙片,上面那胖得有些滑稽的綿羊,那漫不經心的勾描筆法,是烏穆的親筆無疑。
白錦玉啞然,怒極反笑,扶著廊柱歪歪地坐在了欄桿上。
蘇麗華就是蘇麗華,七年了,她白錦玉還是只能夠任她擺布。
她的目光落回手中,風趣的綿羊躍然紙上,與她的處境格格不入不入。不過,它所蘊含的寓意還是給她帶來了一絲絲的寬慰。
“一切尚好,在原地等我。”
縱然這安慰也是假的,也成了她目前漆黑處境里的一線微光吧!
白錦玉重重地長吸了一口氣,將紙片仔細折好收入袖中,這短短的片刻,她就已收拾好了所有情緒。
既然逃不掉,既然無從選擇,她就接受蘇麗華為她安排的一切,她也能只能接受。
從小到大,她就特別擅于接受現實,所以她的壞情緒都是轉瞬而逝,在沉湎不幸和積極應對中,她永遠選擇后者。這或許也是她能好好活到現在的根本吧!
黃姑走后,白錦玉獨自在華亭里若有所思,也不知站了多久,直到聽到書房那邊傳了一陣不小的動靜。
是謝遙和言洛回來了。
白錦玉當即就將蘇麗華拋諸腦后,快步趕往鳳辰的書房。
當她趕到書房時,正好看見謝遙一手拎了一人,丟麻袋似的將他們摔在鳳辰的腳前。
“說!”謝遙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