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玄子驚道:“殿下你這是答應了?嘩,殿下你都不考慮一下的嗎?此事可是非同小可的啊!”
鳳辰瞥了他一眼道:“那我收回。”
玉玄子連忙擺手:“不不不,別收回別收回,我只是太驚訝了。昨日我苦思冥想,最后想到只要你晉王殿下和我一起修這渾天歷法,我的小命就保住一半啦!我只是沒想到殿下你這么快就答應了,害我白琢磨半天怎么跟你開口。”
鳳辰微微不耐地嘆了口氣,道:“你可以說了!”
“嗯?”玉玄子愣住。
鳳辰好修養地看了他一眼,玉玄子這才一拍腦袋恍然想起,忙正身坐好,傾身向前,對他道:“還是那個原因。”
鳳辰眼中有微光熄滅,沉默了半晌,他輕吟道:“無情?”
玉玄子眉毛一跳,道:“殿下還記得?!”
如何能不記得?
四年前,長安大旱,四個多月沒有下過一滴雨,世道紛傳是天子施行的改革變法犯了天怒。
皇帝惶恐,親自上兮鳳山離境觀迎奉諸位道長來宮中開壇祈雨。
三千宮人、文武百官全部齋戒一月,一眾道人于宮門外晝夜不歇地做了三天法,卻仍是滴雨未降。
于是各種謠言盛囂塵上,皇帝鳳華得位不正的論調再次死灰復燃,一時滿城風雨,重重壓力之下,鳳華焦頭爛額,一籌莫展。
這時,一個號稱能上達天聽的巫師上奏朝廷毛遂自薦,聲稱可以有辦法呼風喚雨。鳳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想法,召見了他。
誰知,那巫師提出的這個祈雨法子是:人祀。
所謂人祀,就是找一個出身高貴、品貌咸良的佳人置于烈陽下曝曬,曬到人脫形,曬到出人命,以此方式希冀得到上天的垂憐,普降甘霖。
這人祀所需的時日長短,那就完全是聽天由命了,運氣好的可能斷氣前就下雨了,運氣不好的可能曬個十來天就死了。
這種方法說好聽一點是旁門左道,說得不好聽就是一種邪術,有用沒用是另一說,追求視覺上的慘烈倒是一點不含糊的
奈何形勢逼人,當時也無更好的辦法,鳳華病急亂投醫,力排眾議,決定付諸一試。他遂以王侯之位做許,鼓勵宮中宮女及文武百官自薦或捐出兒女。
拿命換一族榮耀并非不值。但這人祀不比殺頭那樣痛快了事,曝曬多日是種長時間的鏖戰,而且還是公之于眾的進行,所以盡管皇帝的獎勵誘人,三天過去竟沒有招到一個人選。
宮女怯弱沒有那個勇氣,文武百官更是注重名聲,誰為了榮華富貴讓自己的兒女曝曬而死,恐怕這一輩子都要活在世人的唾沫星子里了。
鳳華又急又惱,于是朝廷上又開始瘋傳謠言,說皇帝意欲降旨直接點名某某,一時官官自危,君臣關系緊張到極點。
大災易大反,在這個關節上,鳳辰毅然挺身走到了人前,他自發地進宮面圣,主動提出來由他做人祀。
他的理由很簡單,強取人兒女非仁義所為。如今社稷江山既在鳳室,由皇室之中推出一人更具說服力,也能平息民憤。
既然人祀的要求是出生高貴品貌咸良的佳人。那么若論相貌出眾,三秦第一絕色橫掃長安;若論出身高貴,皇室貴裔自是無人可比;若論人品高潔,晉王的為人可謂至德可師。
如果要通過虐人獲取老天的垂憐,還有什么比虐他這樣的人更能達到效果呢?
經不住鳳辰一而再再而三的自薦,鳳華最終答應巫師開壇之日,由鳳辰曝曬烈日。
巫師開壇的那一日,整個長安可謂萬人空巷,讀書的人書也不讀了,做工的人工也不做了,東西二市都歇業了,人們如潮水般涌到了皇宮門前觀看這一場特殊的祈雨儀式。
鳳辰,圣上胞弟,大徵朝最尊貴的皇親,一身素衣,長身玉立,在七月的炎暑中滴水未進,整整曬了三四個時辰。
一開始,人們都是抱著獵奇同情在看,可是看著看著調子就開始變了,人群開始紛紛嘆服晉王殿下風采絕倫。
原來酷日之下,人人都被烤得汗流浹背臭味掩鼻,但鳳辰,卻連一滴汗都沒流過,更奇異的是,他的皮膚竟還越曬越白,在纖塵不染的白袍襯托下,簡直宛若神仙璧人。
當人們的目光觸及他的身上,分毫覺不出悲哀凄慘,反而在灼灼的烈日下生出一絲清涼之意來。時人皆言“見晉王如見玉山,此君不似世中人”。
就這樣曬到下午夕陽快落山,突然,一個身材適中的中年道士跳進了法壇,生氣地一把將那巫師的焚香和幡幟掀翻在地,踹得老遠,并且手戟口誅地大罵那巫師妖言惑眾。
那巫師氣得要上來個那道士拼命,幸虧謝遙一步上前眼疾手快地隔在二人中間,才免了一場惡戰發生。
那巫師不服道士的辱罵,道士便說要他曉得道爺爺的厲害。于是他打賭,只要鳳辰抄完一百遍道德經,自然會天降甘霖。
于是鳳辰依言抄起了道德經,誰知道才抄到第六十九遍,道士就風風火火地把他從晉王府拖了出來,夾著他抄好的六十九遍道德經急吼吼地趕去宮門前開壇做法。
“不是要抄一百遍嗎?”鳳辰問。
道士連連擺手道:“沒事沒事,差不多行了,反正等下都要燒了的,誰會知道抄了多少遍?!”
鳳辰道:“既然無所謂,道長為何當初要定下這個條件。”
“哎呀那是拖延時間騙人的,古往今來誰能靠抄經抄出風調雨順來啊!”道士道:“不過我昨晚夜觀星象,今天馬上真的就要下雨了,我們趕緊去做個法擺擺樣子!”
原來那道士是離境觀的司天法師,專研天象星圖,他的風雨不是祈求來的,而是測算來的。
不過盡管如此,他仍然裝模作樣地宮門前焚香舞劍了一番,并將鳳辰抄的那六十九遍道德經祭進來香火高爐。
說也奇怪,爐中火焰剛起,湛藍的天空中便立即烏云密布,隨后狂風大作,不過片刻功夫就電閃雷鳴地下起滂沱大雨來了。
那個道士不是別人,正是離境觀上屆方丈的關門弟子,玉玄子。
他一向云游四海,這次是聽說了這巫師的胡作非法特地趕回長安阻止的。
久旱終逢雨,長安百姓紛紛從家中出來,他們不帶任何雨具,仰著臉舉著手,任憑雨點盡情地灑落在身上。
長安重新獲得了生機,鳳室的皇權再一次在危機中穩定了下來。
連天的雨幕中,玉玄子領著幾個小道士撤壇,有一個小道士看了看鳳辰,小聲地和玉玄子嘀咕道:“祈雨都成功了,為什么不見晉王殿下半分開心的樣子?”
玉玄子一邊把香爐法器往懷里裝,一邊漫不經心道:“哎呀,他沒了娘子當然不開心了啊!”
那小道士趕緊給玉玄子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提醒道:“沒有的事,晉王殿下正側二妃都在的。”
玉玄子一手拿了壇上的寶劍收進布兜道:“唉,當我沒說!”說著,拎起離境觀吃飯的家伙欲走。
“道長請留步!”暴風驟雨中,是鳳辰奔在身后喊住了玉玄子,他的聲音夾著風雨聲,顯得激動急促。
玉玄子留步,那身旁的小道士連忙低聲緊張道:“完了完了,道長你可惹上麻煩了。”
玉玄子“嘖”了一聲,推開啰里八嗦的小道士,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對鳳辰問道:“殿下何事?”
漫天的大雨像剪不斷的珠鏈,劈頭蓋臉地將鳳辰從上到下打濕,一身白色的素袍被雨水浸潤成了灰色,緊緊貼在他的身上,連風都吹不動了。鳳辰不顧雨落紛紛,奔上前道:“道長剛才說的什么話?!”
玉玄子把包袱甩在身后,道:“怎么?要打我啊,我說你沒了娘子說錯了嗎?”
鳳辰道:“我家中妻妾俱在,道長此話從何說來?”
玉玄子道:“從何說來?從你臉上看出來的啊,你看看你的臉,上面明明寫著四個大字‘如喪考妣’啊!”
幾個小道士聽了玉玄子這么露白的話嚇得目瞪口呆,不由自主地離玉玄子退后了三步。
但是鳳辰聽了卻沒有發怒,反而沖上前兩手抓住了玉玄子,大聲地問道:“她死了嗎?”
玉玄子被他拽住無法跑路,捋了捋滿面的雨水道:“誰誰誰?我怎么知道!哎呀殿下你很喜歡在這大雨天里講話嗎?貧道可沒這個嗜好,感了風寒小命不保的,走了走了!”說著掙脫了鳳辰。
“你不許走!”鳳辰上前一把再次拽住玉玄子:“你把話都說清楚!你口中我沒了的娘子到底在哪兒?!”話出口,他感到情緒過激了,遂斂了斂急促道:“請道長言明……”又一陣大雨瓢潑而下,雨水幾乎砸得他睜不開眼睛。
玉玄子又奇又煩:“唉呀呀,你可是個王爺啊雨下得這么大,你這么在大街上拉拉扯扯地糾纏,成何體統啊!”
鳳辰略一思忖,也是,立即決然道:“好,我隨你回離境觀!!”
就這樣,鳳辰在祈雨之后連皇上都沒回稟,就跟著玉玄子上了離境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