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極仙山,悲呼峰,小竹屋。
天色微亮之時,李長安收拾好了幾大箱物什,裝進師父給的儲物神器——乾坤袋中。
趁著師父還未醒來,躡手躡腳下了樓,跑到湖邊。找了幾塊大石頭使水遁術,送進瀑布里頭。
不一會兒,長了四條箭尾的好事豹探出了它那顆碩大的真.黑炭頭。
“嗷~~”
“噓~~輕點兒,老大,問你個事兒。”
兩日里來,李長安已經基本摸到了,與這頭看上去一副兇神惡煞不好惹的大黑怪的相處之法。
很簡單,戴高帽,夸它、夸它、使勁夸它。
全名黑旋風.辛巴,曾被妙木仙昵稱作‘黑黑黑’、‘小豹豹’,此時被李長安喚作老大的巨型兇獸,抻了抻又粗又長的身軀,瞇著金黑相間的雙眼、張嘴打了個呵欠;
這不經意間,便露出四顆寒芒刺眼、各有二尺來長的劍齒。
這伸懶腰的樣子,像極了等著被擼的某種大貓。
只不過,李長安一臉討好的樣子,像極了生活。
沒辦法,他又不是妙木仙,擼不下手啊。
大黑怪睨著底下的李長安,抬爪捊了捊鋼須般的胡子,語氣不緊不慢道:“嗯,說吧,何事。”
別看它這副傲驕的死樣,最受用就是這聲‘老大’。
總之,以此稱呼打頭,問什么它就答什么,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李長安招招手,“湊近點唄。”
大黑怪自瀑布邊一個豹躍,便跳到湖邊,直接給李長安震得雙腳離地。
這下好了,師父怕不是以為山崩了吧。
李長安無奈扶額,算了,不計較這些。準備好后事,呸,后手先。
“老大,你說自己修為高深,晚輩也不是不信,就是好奇問問。
如果天亼殿長老出手,你能扛得住么?”
大黑怪雙瞳一縮,眨了眨,繼而露出某種異常興奮的光芒。
“怎的,你想殺了那幫老小子?”
李長安:……
“不,我沒有,別瞎說。”
否認三連后,李長安正聲道:“我就是想知道老大你的實力,如果長老出手,你有沒有把握,跑路。
順便…跑路的時候,帶上我和我師父。”
大黑怪愣了一下,便怪笑起來,“嗷呵~~你,是想逃吧。”
“可以…這么說。
若那幫長老里,真有人與師祖妙木仙的死有關,那我要是承認自己乃元嬰重生之人,必定難逃黑手。
老大,我現在能信的過的,除是師父就只有你了。
師父斗法不行,別說救我,自保都成問題。
所以,我現在能靠的,只有你了!”
李長安的表情、語氣、措詞都極為真誠,有需要的話,等會兒可以考慮強行擠兩行淚下來。
并且,說的都是實情。
目前唯一確認與妙木仙之死無關的,除了師父,只有這黑炭頭。
所以,現在他能抱的大腿,就只有這頭當年被妙木仙收伏、截取了一小部分獸靈鎖在[希聲珍瓏]里的,古早霸主級兇獸。
大黑怪仰著脖子又是一陣怪笑:“嗷呵~~~到這時,便知還是咱對你更重要了吧。
無相那傻小子有個屁用,成天就知道抱著丹爐弄弄陣法,你還指望他?
放心吧,包在咱身上。這破山的破大陣,咱一頭便能撞開。
不過嘛,你現在連氣海都無,必定頂不住大陣沖開時的威能…
這么著,幻形術會吧。變小變小變小,嗯~變到咱能將你含在嘴里就成。
到時候一頭沖出陣去,憑咱的奔速,料那幫老小子也追不上。”
含???
李長安甩甩頭,將與眼下現狀不符的某些不可描述畫面,甩出腦海,哭笑不得道:“不,不是。
別誤會,我不是說現在就跑路。稍后,這樣…”
如此這么般,這么般如此。
一番對話后,李長安大概、應該、算是摸清了黑炭頭的實力與路子。
如果黑炭頭沒吹牛的話,那實力確實不容小覷。
簡單概括:三個金峰扛不住,一群天峰上西天。
戰斗路子與其名極致相符,一個字,剛。
安排好這招后手,天色微微亮起。李長安回到竹屋,呂.中年版.無相,剛剛醒來。
招呼師父趕緊收拾重要的物什,什么丹藥丹爐功法經文,只要能拿上的全拿上。
呂老道一腦門漿糊,這是要逃難呢?
“你啊,莫要胡亂揣測那些污七八糟之事。
兩位太上長老閉關已近五百年,暫時來說,還不會出關。
六位長老中,逸仙、勾陳,二位長老平日里與師父常有走動,算有些私交。
黃問師尊年歲最長,資歷最深,門內諸多事務均由他老人家一手操持,怎的會害門內人。
素心長老么…唉!”
話到此處,呂老道輕嘆一氣,“她可是你太師公道侶。
可嘆,你太師公當年沒能渡過神雷大劫,折在了邁入大黃庭的門檻前。”
這些人物關系,先前就聽師父說過,李長安也早就梳理得一清二楚。
并不是說長老之中一定有人對他不利,只不過,保險起見還是多做些準備的好。
這個準備,自然不是獵蛇行動那般埋陷阱、畫符箓之類的。
他有幾萬條命,夠跟金峰境長老玩陰的?神經病嘛不是。
億分之一的幾率,也得打好跑路的打算。
一見勢頭不行,立馬讓黑辛巴開路,含…呸,帶著自己和師父破陣遁逃。
呂無相自然不可能配合徒弟‘胡鬧’,看著李長安手腳麻利地將幾本經文塞進木箱里,無語地搖了搖頭。
這個徒兒,什么都好,就是這古怪得說不清的性子,著實讓他摸不透。
噹噹噹~~~
天亼殿開殿大鐘撞響。
道道仙光浮影于各峰拔飛而起,直沖六座懸浮山拱衛于正中央的天亼殿。
“師父,別緊張,把舌頭捊直了說話,別自個兒咬著咯。”
極力按捺緊繃的心情,暗自大喘氣的呂老道,被自己徒兒一句話戳破,沒好氣地一揮拂塵,罵了句:“球囊,沒個正形。”
隨后,化作一道青光,掠出竹屋。
師父離開后,李長安這才收斂起面上的嬉笑神情,深吸了口氣。
轉身再次查看屋內,確定沒什么值錢的玩意落下后,走到臥室打開乾坤袋,將還在酣睡的白胖狐貍和阿紫收進袋中。
盤腿坐在床榻上,定神檢查數值。
嗯,增幅不小。在仙山只待了兩天,就有近千靈能值收入。不愧是寶山靈脈,青泉山那弱到渣的微量靈能,真是不能比啊。
先前那一萬點靈能,花的雖說心疼,但,一切都是值得的。
第一道大關卡,馬上就要來了,此時不用難不成等涼了再懊悔?
此時,李長安的心態就像前世剛領了筆獎金、還沒捂熱就不得不花出去的小職員,即心疼又不停自我安慰。
“值了值了,早晚都是要用的。況且,只要能安定下來,就這漲幅,很快就補回來了。
做最好的準備,做最壞的打算。小心無大錯…”
…………
果不其然,不出一個時辰,三道身影出現在悲呼峰竹屋外。
三道隔絕屏障默契地同時升起,兩位長老互視一眼,與呂無相一道飄飛進小竹屋。
雖然,二位長老收斂自身氣機,并未展露也無威壓。
或許是氣場、神韻之類的玄妙意境,李長安還是感受到了無形的壓力,自四面八方涌來。
摒氣提起十二萬分精神,李長安向二位長老畢恭畢敬地各作了個道揖,也不抬頭,只老實巴交地微微垂首。
二位長老面色冷峻,一左一右盯著眼前這身形略顯單薄的少年,眉頭緊皺。
“長安啊,抬起頭來,讓二位長老師尊好好看看。”呂老道和聲吩咐道。
李長安這才抬起頭來,也不與哪位長老視線相交,只定定地直視前方。
左邊,一身一塵不染潔白道袍、白發白須、腦門堪比壽星爺的老者,雖面色不大好,但給人的感覺仍是慈眉善目。
只見這位老者深深地嘆了一氣,道:“可否,容貧道探查一二?”
這話,是沖著李長安說的。
李長安點了一下頭,謹小慎微地應了聲:“任憑祖師爺爺發落。”
老者眼中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賞之色,抬手間,一抹無色無形的仙力鉆入李長安顱中。
只稍許光景,‘壽星爺’微微點了點頭,沖右邊那位披散著一頭濃密烏發、無須、兩道長眉直垂至胸的老者,道:“確乃妙木仙一縷神識。”
烏發長眉翁抬手,也釋出一抹仙力,再次探查了一番。
又過片刻,長眉翁面色悲痛地搖頭道:“這…該當,如何是好!師兄,若不然,傳聲予兩位太上長老…”
“惹!”‘壽星爺’一手握一玉如意,另一手輕擺,道:“兩位師伯參悟無上大道,若此時叩關,恐驚了出庭入圣機緣。”
長眉翁聞聽此言,便也點了點頭,眉頭皺的越發緊了些。
‘壽星爺’雖面色發冷,但那雙深邃的眼眸卻是古井無波。
卻也無錯!身為大修士,即便有山崩于前,也當如此泰然處之。
兩位長老,‘壽星爺’和善溫嘉、卻有些深不可測;而那長眉翁則神情肅穆、看上去威嚴感十足。
呂無相向二位長老稟明,李長安無靈根、妙骨,修行不得,連氣海都未曾養成。因此,二位長者忙收起探查仙識,以免傷到他。
“呂無相,”長眉翁喚了一聲,呂老道立馬恭敬地作了個道揖,回了聲:“弟子在。”
長眉翁道:“此子雖身負妙木仙一縷神識,但僅憑此因,亦無法斷定其乃妙木仙元嬰凝形重生。”
“稟長老,”呂老道示意李長安伸出手來,指著他掌中的八卦印記,道:
“此乃恩師妙木仙獨門功法天雷真音、與三分元神真能煉制的本命法寶,[希聲珍瓏]。”
兩位老者齊齊往李長安掌中看去。
看罷,又齊齊暗暗嘆了一氣。
‘長眉翁’那雙深邃眼眸中,終于有了一絲波動。
修士使自身元神真能煉制的本命法寶,只識正主。且,僅憑一縷微弱的神識,是無法令法寶認主的。
此前,呂無相能將之收攏起來,并非是收為己用,僅僅是將之納入儲物法寶之中而已。
火候差不多了,師父的臺詞也已說完,接下來,該輪到自己的上場了。
李長安深深一躬,作了個晚輩見長者的標準弟子禮,開口道:“二位祖師爺爺,弟子斗膽,有一不請之請!”
二長老互視一眼,‘壽星爺’抬手示意李長安免禮,道:“但說無妨。”
“弟子雖有可能是祖師妙木仙之元嬰凝形重生,但弟子毫無一絲記憶。
因此,之于弟子而言,師父便是師父,祖師便是祖師。二位祖師爺爺,弟子如此自稱,不知可否?”
他小心翼翼地一句一句試探。
二長老又互視一眼,同時點了點頭。
見狀,李長安繼續道:“弟子李長安,拜見祖師爺爺。”
見二位長老仍是輕輕點了點頭,并未開口打斷自己,李長安便趁熱打鐵,道:“師父當年收到師祖燈影傳信,言說于云游途中頓悟大道時,遭到算計。
便無再多信息,師祖只說讓師父前往俗世大盛朝都長安城。
師父便是在長安城中撿到弟子。這一十六年,師父盡心盡力,待弟子極好。
只可惜,弟子既無靈根亦無妙骨,修行不得。但弟子只想留在師父身邊,以盡孝道,別無他求。
還請祖師爺爺寬容,不要趕長安離山!”
邊說著,李長安撩起道袍便跪在地上,拱手作揖,眼底適時地升起一層霧氣。
二位長老面面相覷,又又互視一眼。一旁的呂老道鼻頭一酸,別過臉去,拿衣袖擦了擦眼角。
“李長安,無人趕你下山,起身罷。”長眉翁語調略沉重道。
“謝祖師爺爺!”
呂老道伸手將自己徒弟拉起來,師徒二人四目相對,老道鼻頭又是一酸。
李長安呢,面上哀哀怯怯,心底彎彎繞繞。
他哪里會不知道并沒有人趕自己下山,這般做作,一為正自己的名、二為立自己的位。
我是李長安,不是妙木仙;我是呂無相徒兒,正兒八經、名正言順的親傳弟子。
凡事有圖謀,必先一步一步來。穩扎穩打,萬不能心急毛躁。
確定名與位這兩個重要問題后,他才能以此時被長老認可的身份,展開說明自己真正要達到的目的。
“祖師爺爺,長安還有一不請之請,望二位祖師爺爺,為長安做主!”
‘壽星爺’眉頭微微一蹙。
何事,需用到‘做主’之說法?想必,恐與其前身,便是妙木仙殞身之事有關!
長眉翁當然也聽了這話中有話之意,他性子略微急躁,沒等自己師兄開口,急道:“但說便是。
吾無極仙山斷不可能讓自家準圣高徒,就此死的不明不白!”
這位仙長急了,就差痛斥出‘可恨’二字。
李長安自是一臉感激模樣,道:“長安雖無絲毫前身記憶,但因此事與自身生死有關,自是多思多慮了一些。”
一旁還沉浸于師徒深情之中的呂老道,一聽這話,心底咯噔一聲。
不好,這死小子!
“且,此事,還與我們無極仙山六道宗安危大稷,有著不可分割的關聯。
弟子自從知道自己這等尷尬的身份之后,徹夜難眠,細思而恐極。
苦苦瞑思,那害了師祖妙木仙殞道之人,究竟是何方妖魔。
這其中,不乏有多種可能。
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