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陽城,西一區。
從專門為兩人營運的軌道馬車上下來,夏翼和洗冤侯穿過空空蕩蕩的街道,向制州府走去。
一路上,宋渠顯得心事重重,似乎在憂心于戰爭,夏翼亦不發一言,似乎在思索著什么。
直到臨近州守府,夏翼才忽然道:“宋渠,你是鄭王的人吧?”
宋渠身形立頓,驚訝莫名地看向夏翼:“前輩此言何意?我是大鄭洗冤侯,自然是王上的臣屬。”
“你知道我在指什么。”夏翼嘆道:“在發現韓傳中只是一個蠢貨后,我就有所懷疑了。
既然一切都在鄭王把控中,那馮豎虎父子對小仙的圖謀,就一定也在他的把控中。他遠在南濟,遠程操控終究會有疏漏,所以在小仙身邊,在烈陽城,一定有一個能在關鍵時刻防備馮豎虎得逞的人!
而烈陽城里,能限制馮豎虎、比馮豎虎強的人不多,孫昇一個,你一個,只有你們兩人而已。
在排除孫昇后,剩下的你,自然就是鄭王的人了。”
宋渠面色茫然:“前輩,您在說什么……馮豎虎父子對周小仙的圖謀?王上的把控?”
夏翼失笑,繼續道:“進一步確認,是在獵妖場,你兒子宋子昱跟小仙說的心里話。他說你并非如外人所見這般嚴明正直,你的侍妾他的姨娘,就是你借用幫他成長的工具,他非常討厭你這樣做。”
宋渠滯了滯,面上稍露復雜。
“宋子昱不錯,他是真正毫無所知的。”夏翼又道:“和馮墨不一樣,所以老夫不會遷怒于他。”
“前輩,您說的我不明白。”
“老夫都挑明了,你還不肯承認嗎?”夏翼搖頭道:“在獵妖場聽聞宋子昱的訴苦后,老夫八成確認是你,最后這兩成,在你出現在我家院外時,終于填充了上去。
想必此時此刻,鄭王已在州守府中等待我了吧,你是否還接到了他的命令,在交手前偷襲于我?”
夏翼的話音擲地有聲。
兩人之間,靜謐下來。
宋渠面對夏翼仿佛能看透他心靈的眼神,比洗冤錄更有穿透力的雙眸,遲滯良久,額頭漸漸滲出細密的冷汗,終于向后退了半步。
這半步,說明了一切!
“呵,你要怎樣偷襲我呢?讓老夫猜猜,你卡在五星玉衡巔峰已有很長時間了,洗冤錄這五星圣魂也早就達到了五星圣魂的極限,甚至堪比某些六星圣魂。
你們找到晉升星級的契機了?有鄭王的幫助嗎?六星的洗冤錄與六星開陽的境界,在老夫毫無防備下出手,確實能傷到我。”
夏翼說著,上前半步!
宋渠不由再次退后半步!
夏翼失笑:“看來是又被我猜對了,唉,來來回回就那么些雕蟲小技,真是無趣。”
宋渠默然,圣魂之力已暗自涌動,眸中閃過銀芒,提起警惕,和晉升六星開陽的準備!
夏翼又道:“不必如此。洗冤侯大人,雖然你自始至終都有別樣的目的,但這半年來,也算是幫助了老夫良多,老夫記在心里。
我若是想要殺你,無聲無息地偷襲一擊斃命,甚至是將計就計在你偷襲我時暗算鄭王,都不失為一種好手段,沒必要直言相說。
這一路,老夫始終在斟酌,最終決定,還是要給你一次機會。畢竟有些事,也是我欺騙在先!
更何況,八百年前,你宋家和我夏家,可是親密的姻親關系!”
我夏家?這三個字吐出,宋渠只覺無形而磅礴的壓力壓在身上!
他不知道那段歷史嗎?作為宋家家主的他,當然知道!畢竟那位女性先祖,可是嫁給了堂堂人王!
而最關鍵的是,易夏親口承認了他是夏家幸存者,而非意外收周小仙為弟子的不知來路強者!
是哪一輩?哪一代?
易夏,夏易?從未聽說過的名字,是夏家為避禍藏起來的一支?
為何此時又走上臺前?
種種疑惑閃過心間,夏翼的聲音再度傳入他的耳中,“老夫真正的名字,并非易夏,而是夏翼,翼是羽翼的翼,取自夏家的獨有飛行圣魂,斗笠化翼!”
“夏翼……”宋渠目光掃過夏翼頭頂的斗笠,輕拭額頭汗水,有些沙啞道:“非是我宋家不念夏家在那妖族肆虐之時的庇護恩情,夏家末代家主夏桀即使不得人心,眾叛親離中我宋家亦不舍不棄!但也因此,宋家幾度處于覆滅邊緣,何等的恩情也算還得干干凈凈了!
老祖封王時,也因夏家而被外敵針對過,幸得大鄭王室先輩良多幫助,才讓我宋家安然下來!”
“我猜便是如此。”夏翼無奈一嘆:“我代夏家向你說一聲遲來的抱歉吧。不過當今鄭王的路數你宋家應該一清二楚,他在走夏桀的老路,你們難道忘了前車之鑒?”
宋渠微微沉默:“時代不同,王上的這條路,有機會走通。”
“沒機會的,有我在,他今晚已然……必死無疑!”夏翼斬釘截鐵道:“重新選擇吧,宋渠!”
“別急著拒絕!”
隨著夏翼的講述,他面上的皺紋如被微風撫平,蒼白的頭發亦從發絲不斷轉黑,魂傷恢復到346級的他,作為身體年齡只有95歲的六星開陽巔峰,正常狀態下,已是三十歲左右的青壯模樣!
旺盛的生機發散,宋渠倒是對夏翼面容的年輕化不顯意外。
在他心里,突破王者的夏翼壽命延長百二十載,自然應該變得年輕,只是之前沒有去做而已。
他心中抱有的決意,亦不會因此輕易動搖,最多不過一死,來報答先代鄭王對宋慈的恩情!
不過就在這時,面對著青壯模樣的夏翼,在洗冤錄觀測下,他忽然覺得面前的人極為眼熟!
稍微遲滯,一道虛影在他身后涌動,黯淡的光芒下,一書一桌一椅一少年,漸漸在他身后浮現!
側首看看那讀書的少年。
他又緩緩回正視線看向夏翼。
銀白的瞳孔,如針般收縮!!
為何……一模一樣?即使是嫡系后裔,長相也不該完全相同啊!
那……還有什么可能?!
“老夫夏翼,乃人王夏舜同胞五弟,今年888歲,當年承蒙三嫂照顧良多。”夏翼微笑道。
“從三嫂那里論,你完全也可以稱呼我一聲老祖!若不告訴你此事就讓你選擇,終究不公。所以現在,重新選擇吧!宋渠!”
人王……胞弟?888歲?
不是夏家的后輩,而是先祖?
這好像一個荒誕的笑話,但此時此刻,宋渠卻全然笑不出來!
‘老師的年齡?他一直不肯跟我說,我一問他,他就敷衍我說他888歲了。’——周小仙
‘開創鑿壁偷光那位夏家先祖的名諱?幾百年的動亂中,我宋家失去了太多的資料,且那位夏家先祖的名諱,好似比人王夏舜更加禁忌,老祖也不甚清楚,年幼時聽過一耳,好像是…夏翼?’——宋慈
12月底的寒風嗖嗖吹過!
宋渠喉嚨滾動,艱難地吞咽口水,剛干在額頭上的汗水,又不可抑制地……流淌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