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世。
自神話誕生以來便一直存在的傳說。
大到文明圈文化圈,小到族群支脈,都逃不開的某項烙印。
陰曹地府、黃泉、地獄、冥界、冥府、亡者之國、安息之地……等等,那是人類對死亡的恐懼與想象的共同具現,是人類有意識無意識集合的最大側面。
同時也是人類最難以戰勝的存在,只能以堅固的思想壁壘將其隔離封印,只有極少數的生者才可以進入死者的國度。
這是人類神話史共通的規律,日本神話也沒有逃出這個范疇,甚至要做的更絕一些,直接用巨石把黃泉比良坂的出口給堵了,徹底禁絕彼世的存在大規模進入現世的通路。
從此以后,彼世只能通過死后的接引法則,和極少數的連接點對現世實現有限度的干涉,比如招魂之所在的恐山,比如鬼族大本營的大江山。
這兩邊一直都是委員會的重點關注對象。
恐山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封印,而劍冢的設立,鍛造師們的聚集也不止是這里適合鍛刀,殺伐之氣殺的人,當然也殺的鬼。
至于大江山,日本鬼族突出的就是一個無法無天不服管。管你是現世還是彼世,都別想支使我們,大不了就是一死,你覺得我們會怕?
而生者想要反過來對彼世做些什么條件同樣苛刻。
安倍晴明這樣的傳奇陰陽師,在彼世待了這么多年,也只能開出一個不大的通道。
冥道石、鐵碎牙這等寶物還要更弱一些,不僅通道不大,時間還不能持續太長,不然就會被兩界規則破壞,再也無法修復。
真正想大規模往來,想要長久地做些什么,還是得看黃泉比良坂。
距離被父神伊邪納岐封印已經過去不知道多少年月,就連現地最年長的狐貍精都自認不如。
這漫長的時間中,黃泉比良坂的大門一直都處于封印狀態,從未打開。
好在打開之法一直都與伊邪納岐的傳說同在。
為了避免黃泉國的追兵,伊邪納岐以巨石堵住黃泉的出口。
這里的巨石不是指現實,而是概念,是伊邪納岐權能的顯化。
雖然伊邪納岐已經和東皇太一一起消失,但他的權能以及對現世的管理權卻早早地交給了最后的三個孩子——三貴子。
只要他們齊心協力,就可以再現伊邪納岐的偉力,將“巨石”移開。
“須佐之男!”
武尊當仁不讓,玄甲之上紫氣升騰,在背后凝結出一尊巨大的武神虛影。
神威煌煌,不可一世。
“天照,月讀!”
東君左手八尺鏡,右手八尺瓊勾玉,全心全意驅動雙神之力。
月神在交還氣運的時候,其實留了一手。
被合道兩千余年,這份氣運已經沾染了太多陰陽家的痕跡。
在月讀完全復蘇之前,東君想要操作會比武尊容易很多。
有趣的是月讀曾經的代言人,最忠實的信徒也都染上了陰陽家的顏色,極大地拖慢月讀復活的進度。
如果武尊想仗著這些年的積累出爾反爾,東君便可在關鍵時刻合雙份氣運,狠狠地還以顏色。
這才是月神一貫的行事風格,最擅長占星律的她可不止會蒙蔽天機。
當然,武尊并沒有做到這種地步,可能是骨子里就是堅守原則的人,也可能是投鼠忌器,不管怎么說,只要他不違約,東君也愿意遵守協定,哪怕同時操縱兩位貴子會極大地加重她的負擔。
東君合上雙目,這一刻仿佛天地之間所有的光都被遮住,又在下一刻以更為璀璨的方式釋放出來。
一輪大日高懸空中。
一輪圓月遙相呼應。
又有諸天星斗時隱時見。
一人之力,占盡天象風流。
個中奧秘,不止是天照月讀的權能顯化,更有陰陽家最高的一圣女兩護法的大道。
展現給誰看,不言自明。
我的家底都在這里,想要多少,能拿走多少,看你的本事。
關俊彥沐浴在日月星三光之下,目眩神馳,卻不曾心旌搖曳。
心懷憧憬,卻不過分貪婪,依舊是只取一絲。
東君見狀,暗暗一嘆,他早就不是剛來到東京的那個青澀少年,雖然只過了大半年的時間,成長之迅速卻讓她這位始作俑者都感到驚異。
現在的他,就算沒有自己護持,也能在這個國家,在這個世界上發出強而有力的聲音,讓任何人都不敢忽視。
既然如此,自己能做的事就只有一件——為他開路。
日月星辰緩緩降下,與腳踏實地的武神融為一體。
天垂千象,地載萬物。
現世至理,莫過于此。
神威浩蕩,神力煌煌。
威壓四方的同時,也讓早已失落的神之榮光,讓早已遠離的神話重新尋回。
曾經長滿葦草的古老荒野之上,身著華服的男人狼狽地以造國權能制造出巨石,封堵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入口。
如今,這塊巨石卻在以日月星辰為甲,以天之叢云為劍的武神手中為之崩壞。
那黑暗的,不祥的,令所有生者本能抗拒的所在終于再度出現在世人眼前。
水聲,不息的水聲。
看不見河流,但僅憑聲音就能讓人覺得那不是生命的源泉,而是生命的終結。
最純凈,最濃郁死亡氣息四散彌漫,讓周圍的葦草瞬間枯萎,也讓絕大多數的生者心生畏懼。
就在這時,一聲淡淡地禪唱在所有人的心低響起。
聲音清澈,令人聽之清心。
內容淺顯,沒有佛偈慣有的高深莫測。
“這樣的方法和那樣的方法,
我盡力將水桶保持完好,
期望脆弱的竹子永遠不會斷裂。
突然,桶底塌陷,
再沒有水,再沒有水中的月亮——
在我手中是空……”
漸漸地,生者的恐懼平復下來,也知道了是誰撫平了彼世的影響。
真佛只說尋常話。
尼僧千代野。
曾是鐮倉時期最美麗的女子,令無數少年才俊領主貴族為之瘋狂,卻一心向佛,為了靜心修行毀去絕世容顏,最終在年邁時悟得底脫之法,四大皆空。
本應徹底出世,不問世事,卻在某日憑著六神通之法,感應到彼世的不祥,來葦原坐鎮六百余年,每日超度亡魂,無人比她更懂得如何消弭彼世的影響。
高手云集時她沒有現身,超越匯聚時她沒有現身,就連武尊東君這兩位日本最強這到來時,她依舊沒有現身。
對她而言,那不過是身外之物。
能讓她在意的只有對眾生的慈悲。
對于這樣的一位高僧大德,即便是輩分最高的武尊都放下姿態,真誠地道一句。
“這些年,辛苦你了。”
“分內之事,何談辛苦。”
突兀出現在比良坂邊,盤膝而坐的尼僧神態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