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耀確實一時想不出什么上策,至于下策,按照滕昆吾的意思,估計就是該會晤會晤,但寸步不讓。
即便千賀美術館的是真品,兩尊“太顛方鼎”要擺在一起,雖然這邊找不出他們的毛病,但他們也找不出這邊的毛病。至于氣韻上的問題,高手雖然能看出來,卻做不得證據,咬死牙口不認就行了。
但這樣,可就不是風言風語的問題了。雙方參與會晤的,必是真正的高手,其實都就明白了;而且兩者必有一真一假,就此留下的隱患還是不小的,假以時日,還不知道會發生什么。
余耀雖然想不出,但想著姜還是老的辣,他估計滕昆吾怕是已經想出來了。
這是個好事兒,說明滕昆吾別看嘴上還罵著賀文光,其實心底還是有那么一縷關心的。
“那就請老爺子賜教上策!”余耀接口道。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你連人家的東西是什么都不知道,如何取勝?”滕昆吾擺手道:
“上策我也沒想出來!但起碼應該先去看看!”
呃。
我耳屎都掏了,您給我說這個?
余耀算是直接被閃了一下子。
好嘛,原來您也沒想出來啊?沒想出來就說是上策?照這么說,這上策,或許根本想不出來啊。
不過,滕昆吾的思路是對的,對方的東西還沒看過呢,要是千賀美術館現在能展出,該先去看看啊!
如果不展出,也該想辦法動用各種關系嘗試一見,見不了再說。
“我知道了,老爺子。”
滕昆吾卻盯著余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老爺子,有話就說,您這樣,我有點兒發毛啊。”
“你這個小伙子,是有點兒不一樣。年紀輕輕的,還能想到化解這種事兒。看來,‘鬼眼穿心’交到你手里,倒是沒有選錯人。”
“得,您的賢婿還在等著我呢,就此告辭了,隨聯吧老爺子。”
滕昆吾倒是也沒挽留,卻開口道,“該走走。不過,你來一趟,又頂著大掌眼傳人的帽子,我送你件東西。”
“高仿我可不要啊!”余耀蹬鼻子上臉。
“行啊,一真一仿,你挑對了算我倒霉!”
余耀嘿嘿一笑,不過心里卻道,滕昆吾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眼力還這么說,說明這件仿品是他的得意之作。他有真品,原樣比照仿作,甄別難度肯定是極大的。
最后擺到余耀面前的,是兩面看著一模一樣的唐鏡。
都是黑漆古的皮殼,潤澤黑亮。
唐代的古鏡,是古鏡收藏中的大熱門;而黑漆古皮殼,確實漂亮,廣有擁躉。
這兩面唐鏡,尺寸適中,直徑有個二十厘米左右。
鏡子自然是兩個面,正面光滑為鏡,背面鑄有紋飾。這銅鏡的紋飾是以蓮花寶珠紋將主紋飾區分為四個部分,每一個部分的紋飾都是健碩高大的胡人形象。主紋飾區外圍,還附有一圈吉祥紋飾。
四個胡人,在干四種活兒,有牽馬的,有拉車的,有搬運的,有挖掘的。
“唐代昆侖奴鏡!”余耀看了看滕昆吾,“老爺子,我能甄別也不好意思要啊,這可是幾百萬的東西!”
“客氣什么!唐鏡之中,以海獸葡萄鏡最精。這昆侖奴鏡,又不是頭模,算是你來一趟的車馬費。”
好家伙,頭次聽說幾百萬的車馬費。
這昆侖奴鏡,確實不是頭模,從紋飾的細節能看出來。所謂頭模,顧名思義,模具第一次用,第一爐的鑄品,自然是最好的。不過,這件也絕對不是普品。
“既然老爺子這么說,我就不客氣了。”余耀上手仔細看了起來。
胡人是個泛稱,外邦外族都可以這么稱呼;但昆侖奴,就是特指了。
一說“昆侖”這個詞兒,首先想到的是昆侖山。不過,昆侖還有另一個意思,古漢語中并不鮮見,就是“黑”。有一種純黑發亮的花崗巖,就叫做昆侖黑。
因為有這個意思,所以“林邑以南,皆卷發黑身,通號昆侖”。林邑是個古稱,現在大致就在越南的范圍內;林邑以南,就是菲、馬、印尼一帶。
“欲廢平生無鬼論,回頭卻是黑昆侖”。
像鬼一樣難看,古代是帶有鄙視色彩的。
在唐代,從這些地方來的卷發黑身的人,多是干些奴仆雜役的活兒,就被稱為昆侖奴。
唐代在華夏古代史中,可以算作是最輝煌的時期;首都長安,真正的國際大都市,猶勝現在的紐約倫敦巴黎。
在長安,不僅有昆侖奴新羅婢,還有金發碧眼各國來客。
余耀看了幾分鐘,拿起其中一面昆侖奴鏡,裝進了錦盒,“謝謝老爺子了!”
“嗯?”滕昆吾卻伸手一壓,“你是怎么看出來的?”
“我看不出來,所以隨手拿了一面。”
“扯淡!隨手就能拿走真品?”滕昆吾瞪眼。
其實,余耀還真是找不出什么具體差異,不過,要說純蒙,那也不是。
他靠的是“感覺”。
要是一件仿品,做到極致,是很難找出具體問題的;這時候,真正的高手,也只能靠感覺。
比如對氣韻的感覺,就是其中一種。只是這銅鏡是生活用品,比不了青銅鼎這樣的大型禮器,氣韻反映得并不充分。
余耀的感覺,還是在這昆侖奴上。他挑的這一面,四個昆侖奴有更多的卑微感;另一面,氣勢卻強了點兒。
描述起來相對明確,但具體到感覺上,是很細微,很模糊的,沒有千錘百煉的眼力,沒有對歷史器物的素養,是不會產生的。
而且,感覺這東西,也不是說來就來的。這還是建立在余耀對滕昆吾已經了解了不少的基礎上,同時又面對了一真一仿。若是不了解滕昆吾,只面對一件仿品,余耀未必能產生這樣的感覺。
余耀微笑不語。
“罷了,你的眼力是有點兒邪乎。肉疼歸肉疼,拿走吧。”
“別介,老爺子,您要不舍得,我就放下。”
“少來!”滕昆吾擺手,“我還差這么件東西么?快走吧。”
余耀收起錦盒,一本正經,“其實我沒那么厚的臉皮,但,卻之不恭,用在這里最合適,多謝老爺子了!”
滕昆吾親自將余耀送出了門口,回身搖頭卻面露微笑,“真是個好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