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本名為黑,黑色主水,本是形容它柔軟堅韌,且刀槍不入的特性。
但是怪物死了。
“萬事萬物皆有弱點,不可強求。”
一人站在山峰上,自言自語著,眺望整座花洋城。
他的背后站著一個面部簡潔到沒有五官的隨從。
“大人,您是說……”
那張沒有五官的臉發出聲音道。
“黑被干掉了。當然,這也是我預料之中的事。”
“潛伏在杜非羽家中多日,也未被他發覺;甚至差一點消滅了白十七。黑已經做得足夠好了。”
“白,你總是那么聰明。”那人笑道,“現在我在暗他在明,這樣的優勢,顯然……”
但是他突然間不說話了。
四周的空氣劇烈地擾動了一下。
“大人?”
白空無一物的臉上出現了數層褶皺,看上去是像是迷惑的樣子。
“畜生道大人?”
畜生道終于從沉默中緩和過來,白發現他的臉上已有冷汗,臉色也是煞白。
“我們暴露了。”
“什么?剛剛發生了什么?!”
白不知道為什么一瞬間的功夫,尊為六道之一的大人竟然會驚異至此。
“逆向探測!我沒想到他會這么做!”
畜生道長吁了一口氣。
“他早就發現黑藏在他家里!但是他知道黑擅長附身,難以捕捉,就故意把虛弱的雪狐留在家中,就想等到黑出手的那一刻!”
“我們以為自己在暗中布下了陷阱,卻沒想到反而走進了他的陷阱!”
“那大人您剛剛看到了什么?”
畜生道不說話了。
那一瞬間,他看見了杜非羽的眼睛。
杜非羽是直接順著殘留的血縛陣,通過千里感應尋過來的。
“你們不可能一直在暗處。”杜非羽在感應中說道,“該讓你們出來曬曬太陽了。”
“即使發現了,你也不敢找上門來。”畜生道生硬地回答,“你難道不是在虛張聲勢嗎?”
“虛張聲勢,也有大有小。比如,這樣。”
畜生道只感覺自己的肩膀被輕輕一拍,純陽的力量卻帶了股柔軟的陰勁,往衣服下邊透了一寸,就幾乎停止不動。
他也是魔宗里數得上來的高手,反應當然是極快。
他當即運起功法彈開這股暖融融的力量,同時逆運半身經脈,想把敵人的手掌黏住。
要換做一般對手,那人就算打過來的是掌風,他也會直接把那人直接拉過來。
但是杜非羽手腕以極快的速度一扭,卸掉了這份力,然后以肉眼難辨的速度消失在空氣里。
甚至連白都只能感知到空氣的擾動。
畜生道手腳未動,回身時早看不見人影。想起剛才杜非羽不緊不慢的威脅,這才發現不是杜非羽中了計,而是自己中了計。
“他竟然舍得將那狐貍當成誘餌。”
畜生道心疼地搖頭。
“要是我,絕不會將自己的妖獸放到如此危險的境地。”
杜非羽一閃即回,曉月沒有看見,阿白還在洗澡,而李牧白因為破壞了房間,早就已經逃之夭夭。
方才是杜非羽對自己功力極限的一次嘗試。
雖然很冒險,但是杜非羽現在也想感受一下,接近五成的功力在這個世界會是什么樣的效果。
如果當時不是抱著嚇唬人,而是真去襲擊的心思,那么老杜收掌大概就得慢個半秒,也就別想全身而退地回來了。
他已經明顯感覺到,雖然自己占了一次畜生道的便宜,但那也是趁其不備。
真要過了十幾招,自己肯定得吃虧。
更何況畜生道的身邊一定會有不少和那觸手怪物類似的圈養物,一擁而上,想走也難。
當然,嚇他一嚇足矣。
作為主戰派的畜生道,這次大概得回去思考人生好幾天了。
現在的杜非羽,需要考慮一下怎么應付房東的問題了。
以及,被平底鍋揍倒在地的潘之安應該怎么處理。
“啊……啊……”
地上那個瘦弱的青年發出哼哼聲,杜非羽聽見聲音,知道他至少腦袋沒事。
“你怎么了?”
杜非羽湊過去問道。
“啊,這里就是地獄的景色嗎?多么荒涼……”
“跟地獄也差不多了。”杜非羽道,“你想不起來你做了什么?”
“真可惜啊,聽到了那個聲音,是我這短暫的一生中唯一一次有靈感的時候。”
潘之安長嘆道,“這些是我弄的?”
“是的。非常不可思議……但全都是你做的。可能是惡魔附身?我沒見過那種景象。”
“我也沒見過……不過我大概是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他揉了揉自己凌亂的頭發,整理思路。
“那天我在打字……你知道碼字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尤其是寫作……嗯,寫作這件事……我就突然聽到有聲音呼喚我,我就保持幻想!嗯……保持……然后就被帶了過去……”
在潘之安支離破碎的表述當中,杜非羽終于勉強聽懂了。
他是個一文不名的作者。
他現在二十多歲,處于休學和無業的狀態。
從他斷斷續續的表達和像個神經質一樣的對“靈感”二字的重復,杜非羽認定,這個作家不僅一文不名,而且缺乏才華。
于是在某個午夜的幻想當中,這家伙被臟東西附身,還差點成為黑的一具備用軀體。
杜非羽望著他房中雜亂無章的書籍和稿紙,心想世人究竟是為何所苦呢?
“你差點為了這種東西把命都搭進去了。有什么用?”
“那是因為我寫不出來。”潘之安突然哭道,“那是因為我寫不出來!我知道這是自我滿足!我知道我休學,我出來租房子,我單獨一人在這里寫稿子沒有任何用處,但有什么辦法啊……我也想出名啊!我也想要寫出點像樣的文字來啊!”
這是心魔吧。杜非羽想道。
這時候最有用的是安慰嗎?
“你沒有準備好。如果這樣,不如盡早放棄這種想法吧。”
杜非羽停頓了一會兒,徐徐說道。
潘之安如遭雷擊一樣地愣在原地。
“你沒有做好被現實拒絕的心理準備。也沒有準備好你的才華。什么都沒有,再進行下去除了多招一次鬼魂,不會發生任何奇跡的。”
“但是!我!我一直都很努力!”
“你拿出什么作品了嗎?一本書?半本?一章?一頁?有嗎?”
“我拿不出來……”
“那就對了。你前面說得一點沒錯,你就是在自我滿足。整日拿著努力的借口滿足自己,那充其量不過是個沒用的努力家罷了。”
杜非羽看著潘之安的表情越來越絕望,也感覺他胸口的陰氣正在一點點地散去。
只有擊碎他的美夢,才能真正解決他的痛苦。
否則,止步不前的他只會給所有人都帶來危險而已。
“你不適合做這行。”
杜非羽下結論道。
潘之安幾乎要摔在地上,但還是勉強支撐著瘦弱的身體回到房中,把自己反鎖了起來。
“問題的根源鏟除了。”
杜非羽自語道。
一周后,杜非羽在客廳里見到了收拾行李的潘之安。
他的一頭亂發已經剪短,整個人竟顯得精神了許多。
“我要走了。”
他笑著對杜非羽和阿白說道。
“維修費用我都付好了。給你們添了麻煩,真的非常抱歉。”
“不繼續住了么?”
阿白問道。
“不了。”他自嘲道,“在這里停留,我只會止步不前。”
“你想通了啊。”
潘之安望向杜非羽,目光維持片刻,報以柔和的表情。
“想通了。”
他走出門,那里有一對夫婦在等他。
“我要回大學上課。至少給爸媽一個交代吧。”
他說道,沒有再回頭。
阿白嘆了一口氣:
“老杜,你真是親手把人家的夢想給摘除了呢。無情。”
“能被我那三言兩語打敗的,就不能稱之為夢想。”杜非羽坦然道,“但在他做到之前,至少要為今后的生活做打算吧?救人要緊。”
“別說這個了,老杜,你看窗外……”
“窗外?”
杜非羽沿著視線望去,發現潘之安跟隨著父母,把行李放進了一輛加長林肯轎車。
滴滴。
手機響了。
杜非羽一看信息,是潘之安發來的。
“謝謝你,但是我不會放棄的。”
他在鉆進轎車之前,像個浪漫詩人一般對著大樓揮出了告別禮。
“騙子。”
杜非羽望著那絕塵而去的轎車,悻悻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