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細看,發出笑聲的人里有戶部尚書兼尚書左丞葉少蘊,參知政事范覺民,御史中丞趙鼎。
都是趙構平日里倚重之人,他們敢笑。
趙構板著臉不說話,表示有點吃驚,然后外強中干的直視著呂元直。
這是君權和臣權吃果果的對視。
想不到用不用李綱這件事,可以將君臣之間一團和氣的表象撕開,這幫臣子們在原則事情上竟然毫不含糊,不論主戰的還是主和的,一下子抱團兒了。
這種僵持可不能過久,趙構只堅忍了片刻,呂元直便左右看著掩飾說,“李大夫沒到,看來病體又沉重了,哈哈。”
葉少蘊站出來道,“陛下,臣請求仔細考慮李大夫的任用!!”
趙構暗暗舒了口氣,應道,“葉卿,你盡可詳說。”
葉少蘊奏道,“我大宋此時內外風云,正須君臣一心共度時艱,正所謂家宅不寧何御外寇!建炎初年,李綱只在相位數十天,便鬧的朝堂上下烏煙瘴氣,可眼下陛下你看,我大宋正在百廢待興的時候,黃天蕩還醞釀著一場戰事,我們豈能因為一件無足輕重的任用,而自亂了陣角!”
呂元直接著道,“葉相所言不無道理啊陛下,望陛下三思。”
葉少卿道,“陛下即便要起用李綱,至少也要等到黃天蕩有了眉目,事情總要一份一份的來辦,不然我們精力可有限。”
好幾個大大小小的臣子微微點頭,贊成先解決了完顏宗弼,然后再解決李綱,葉少蘊就是這個意思。
既然朕起用李綱是無足輕重的,那你們像挨了蜇似的又為何?
這群口是心非的玩藝兒們!
剛才趙鼎雖然也笑了,但他還算給趙構面子,緊閉的嘴未說什么。
趙構看到了親衛大夫韋淵,問他,“不知韋大夫你是怎么想的?”
韋淵一愣,回道,“陛下,微臣正在回味那道西湖醋魚的滋味,因而未曾留意呂相和葉相方才說了什么。”
皇帝問,“好吃嗎?”
韋舅爺眉飛色舞,連聲道,“好吃,陛下好吃極了!”
葉左丞和呂元直俱是一愣,正在聊著國家大事,怎么說上了醋魚。
皇帝道,“韋舅爺說好,那就是真好了,何時舅爺吃夠了這道西湖醋魚,朕還有更好吃的給舅爺準備著,你可讓你的廚娘再來朝朕取經。”
“好的陛下,但微臣感覺一個廚娘有些不夠用,若是兩個便好了。”
“朕準你所請,散朝之后再給你一個。”
韋淵眼睛發亮,“陛下,臣看那個王侍衛就不錯。”
趙構眼前馬上浮現出勻凈肌膚上的那半截兒黑色紋身來,怒道,“你去找吳婉儀商量都沒用,朕是不會給你的!對呂相所言你如何看?”
韋淵退了一步道,“臣在所有大事上一是看祖宗之法,二是看陛下的指向而動,臣即便聽清楚了呂相的話,也沒什么看法。”
這才是親戚。
韋淵不可能明確表態,但他的話也提示了趙構,祖宗之法。祖宗之法太遙遠了,而皇帝就在上邊坐著,韋淵聽皇帝的。
胡少伋是一條泥鰍,呂元直那句無意說出的“糖水”,很顯見是把他賣了。
姓胡的不打小報告,姓呂的一宿之間不可能知道“糖水”這回事。
胡少伋打斷道,“陛下,不知鐘相父子被陛下如何處置了?此等反叛昨天晚未回刑部大獄,臣很是擔心!”
趙構心虛的道,“胡卿你放心吧,朕已將之移送了大理寺。”
大理寺卿立刻站出來回稟,“陛下,昨晚有屬下報告了臣,送到本寺菜園子里的不是鐘相、鐘昂,而是鐘目和鐘卯,臣正待與陛下核實。”
媽的,朕剛想打一打馬虎眼,他就給朕戳穿了。
輪到眾臣齊刷刷地直視過來,趙構淡定,面不改色,目光向著正前方深邃的眺望,絕不與任何一個人對眼兒。
呂元直吃驚,“陛下,這樣的重犯怎么送到了菜園?還讓人偷梁換了柱!”
趙構略現尷尬,呂元直就差沒指著趙構的鼻子說是他干的了。
對付這幫人比對付一條草魚,要難一點。
趙構感覺有點兒血糖低,心里忙亂不堪,有心反擊,卻無處著手。
太祖立下過不殺士大夫的祖訓,這些人有仗勢。
他們是趙構在臨安的班底,這些人若是作了鳥獸散,在這間大殿里趙構還和誰擺譜兒?
祖宗之法有些道理啊,給他留下了這么些不離不棄的人。
如果沒有了他們,趙構可能只是光桿兒趙構。在吉州敢于嘯聚著私人武裝和官軍比劃的,那個土豪陳新不會認得趙構是誰。
敵進我退,敵駐我擾,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若等著呂元直再問到李綱和鐘氏父子,趙構更會被動,于是道,“兩件事都是朕的主張,誰都不要再說了!”
呂元直問道,“不知陛下是如何考慮的,臣有些不解!”
趙構道,“這正是朕要與眾卿說的。越是在天下動蕩的時候,我們君臣越是不能廢棄了祖宗之法。”
這句話有共鳴,眾臣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人都在不住地點頭。
皇帝道,“當年我朝是如何對待宋江反叛的?招安!讓其為我所用!方臘若非執迷不化,我們又豈會被迫派大兵征剿他?眼下外有重敵,你們叫朕怎么做?朕并非不敢去黃天蕩,只是韓承宣手下兵不多,船也不多,朕是怕分散了韓承宣的精力!”
葉少蘊說,“陛下之言甚有道理!。
趙構又是暗吁了一口氣,感覺血糖又恢復了一點
哪知呂元直跟進道,“但宋江那時屬于漸成氣候,與鐘相父子可不同。”
趙構道,“哪里不同了,愛卿請直言。”
呂元直道,“這個鐘相已然被孔彥舟所敗,父子兩人也押至了臨安,難道陛下還想招安他們?臣可未聞被虜之賊還須朝廷招安的,一刀下去豈不更省事?”
呂元直你等著,你等朕緩一緩,第一個不會輕饒了你。
趙構道,“哼,呂相你這就是太拘泥于祖宗之法了!宋江作亂時我們是在汴梁,而今日我們跑到臨安來了,朕之胸襟你不懂!朕連一窠蜂那兩百人尚能給他五石米,讓他們替我大宋效力,怎么不能容得下鐘相鐘昂?”
呂元直一直作死,可能被趙構那句“你不懂”逼急了。
追問道,“陛下所言很見道理,但微臣仍有擔心!”
“呂愛卿你擔心什么?”
趙鼎也問,“呂相你擔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