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構:“講吧。”
趙楷道,“誰都記得靖康之禍是怎么來的,金宋有盟,相約滅遼之后你給我燕云,誰知滅了遼國,你們也見到了我國的軟弱,找千般的理由挑我不是,金人兵臨汴梁,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怪只怪我大宋百年來以文華治國輕視了武備,弄得力不如人,遇到了真惡人、真強盜又有何話可說!但你們以戰相逼,以和相誘,先說賠你錢便和,不賠你錢便打,等我賠了錢你們又要物,給你物便和,不給你物便打,也好,我們盡其所有,珍玩良器,孤本天衡都給你們送出城去,連元宵節的花燈都被你們摘走,你們又看著人好,給你人便和,不給你人便打,帝姬官婦,小家碧玉都被你們作了價錢,女子們人人自危,以黑炭涂面逃蔽于窮巷依然難逃魔掌!也好,人也給你們你又看著地好,割給你地便和不割給你地便打,我們給你地,只求愧延國祚保存宗廟,你們又說我們不真誠,必得帝君出城才和,不出城便打,我們倒是都出城了!”
人群中嗚咽之聲響成一片,嚶嚶嗡嗡分不出個數。
這一出城,便是家山萬里。
里面哭的最悲切的是相扶相攙的兩個女子,一個邢秉懿,一個田春羅。
數天前,她們剛剛在這座土臺子前向著南方遙拜,五月十四日,是她們趙九哥的生辰,全村人無論老少都聚集在這里,道君皇爺和趙大哥罕見的沒有上臺子,與她們都跪在地上。
那夜,當空一輪皓月,已近盈滿,幾乎看不出它有什么缺陷。
但那便是她們的遺憾,恐怕后半生都不能補圓。
婁室氣得臉色脹紫,而趙楷還沒說完,看起來是想激怒婁室,好求速死。
趙楷道,“我央央華夏禮儀之邦,自古便重信義,哪知你是出言即悔得隴望蜀之族,只知恃力欺人哪知什么信義!你堂堂的一位元帥,前一句剛剛當著這些婦孺們說了,你要拉他們幾人斬在陜州軍前、美其名曰你要振奮軍心,后一句又說只要朱鳳英去了燕京,便可免她在淮河上一死,我問問你,金國大元帥,片刻之間你便掛著羊頭賣起了狗肉,哪一句算真的?”
婁室被人揭了短,兩手緊握著刀桿子喝道,“你給本帥閉嘴!死到臨頭還在猖狂,再敢多說一個字看我不親手砍了你!”
趙楷道,“我既然不能免死,元帥無須拿死來恐嚇我了,依趙三爺看,婁室大元帥,你和你的皇帝還不如我兄弟膝下的一位三歲的啟蒙小兒,難道你們不知多行不義將來自已會有報應?北上之時你們強迫王婦帝姬為你們填詞唱曲,助你酒興,可你們識字才不過三年、傳信全靠著畫符,你也得懂什么是詞什么是曲!貴人方朝云,婕妤郭小奴,郡君姜醉媚,一個二十,一個十九,一個十七……個個都是花樣年華,只因不肯屈身助酒,便被你們以鐵槍穿腹掛于寨門,流血滴瀝三日方死!副元帥,難道你就不是女子養的?就沒有妻女姊妹?你可算過她們至死前的每時每刻,都經受了什么樣的苦楚,叫天天不應,喊地地無聲,你算沒算過她們在這三日之內到底詛咒過你們金人多少回?還有我那福金妹子,可憐她!一朵靈芝才一年便毀于你這牛口!可憐我!空有一腔的仇恨卻死不益國!假使上天再給我上陣的機會,你看我不誓殺金賊三千!”
道君皇爺已從車上下來,趙構遠遠的看他,正被大哥趙桓扶著站在車邊。
想不到才幾年的光景,他的背已經駝了,白發蒼蒼。
此時,道君皇爺正聽得以袖掩面,愴然而泣,尤其是聽到福金一句,似乎是觸到了老人的最痛處。
福金是他的掌上明珠,曾經是艷冠京華。
他含混著哽咽,頓足泣道,“百年祖宗之法呀,祖宗之法呀……但家山何處,忍聽豺囂……我們父子又怎會淪落至此!”
趙桓以手握著袖子,擦了自己的再擦父親的,“爹爹,離國萬里,有誰可倚,你就不要再哭了,再多看三哥一眼吧,他可是為了我們……”
婁室五官極度扭曲,突然踹動馬鐙,毫無防備地舉刀朝著趙楷沖過來。
趙構早就聽得怒不可遏,斷喝一聲震得眾人耳鼓作鳴:“拿他!!”
張憲先他發動,婁室離著趙楷那么近,等他馳到時,張憲已經手起槍落,一連刺倒了趙楷身前兩個拿鞭者,其他幾人嚇得連連后退。
婁室的大刀朝趙楷力劈下來,千鈞一發!
高寵一直在抓什么才是擒婁室的最佳時機,沒想到婁室自己沖出來了,皇帝下令的同時他便飛馬沖出,恰好攔住了婁室,鐵槍被他甩成了風車,一下子正兜在婁室的刀頭之上。
婁室氣極,砍趙楷用了足足十二成的力氣。
但他的大刀一觸到高寵的槍桿子,便“日——”的一下斜飛出去,耍著圈兒擦著土臺子旁邊的旗桿飛落到一處茅屋頂上。
他大驚莫名,嚇得先是抱頭伏身,躲自己的刀,右手的虎口劇痛,再舉著它指向高寵,“你,你是……”
婁室的力量在金軍中也很有名,雖說這些年上了點年紀,但威風一直都在,打了這么多年的仗,他還從來沒讓人把刀磕飛過。
高寵哪有功夫說閑話,只憑一式碰飛了婁室的刀,也就試出了婁室的力氣,此時兩人的馬貼在一起,他一伸手抓住了婁室的腕子,“下去!”
婁室再也坐不住,“撲騰”一聲重重跌到馬下。
張憲跑動中拿槍一挑,一個拿鞭人腰里的刀便從鞘中飛到趙楷的腳前,正好婁室在地上掙扎著要起來,張憲把虎頭槍一甩,頂到婁室的咽喉處,沉聲喝道:
“敢動,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土臺子邊婁室的七八名親兵一下子跳起來,抽刀的抽刀,拿箭的拿箭,一個人大聲叫道,“不好,快來救元帥!”
趙構今天有了弓箭,極為麻利地摯弓在手,從掛著的箭壺里拽出一支箭往弦上一搭,瞄也未瞄便朝叫喊者射出去,嗖的一下正射中這個人的嗓子。
高寵喊道,“再動便是給婁室送終!”
虎頭槍冷森森的槍尖兒抵在婁室的喉嚨上,已經嵌進了肉里,槍鋒有一尺多長,前邊是尖兒,后邊是鋒利的刃兒,從一只烏鐵鑄成的、面目猙獰的虎頭嘴里伸出來。
婁室的脖子里立刻感覺到一陣劇烈的刺痛,槍尖兒只要再往下送進去半寸,他也就交待在這里了。
婁室一動都不能動了,從橫刀立馬的元帥,到跌落塵埃被人死死的拿住,前后錯不過瞬間,驚鄂,無解,羞愧,無奈,讓他的面目極度扭曲。
村中人群呼啦一下亂了。
趙構看到東面四五十個金軍已被驚動,呼嘯著沖過來,趙楷在雜亂中居然搶到一把單刀,冷不防已被他劈倒了一個拿鞭者。
趙構沖他喊道,“三哥,快把人圈到南面的死巷子里去!”
趙楷猛然回頭往這里看,馬上馬下,兩人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