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炎四年在河淮的一片激戰聲中,以它固有的步幅走到了最后一天,金州城鄉鞭炮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張秾原計劃在年前返回江西,可是在陪同康王觀兵之后,她忽然生病了,日日的發熱,慵懶無力。
康王府除了康王殿下之外,許多人都去驛館看過她了,病是真的很重,請最好的醫館去把過脈,說她感染了大風寒。
吳芍藥、斡勒妹等人覺著她是累的,一個江南的女子,在嚴冬時節偏偏跑到北方來,水土不服了,她們商議著將張秾接到康王府將養,不要讓她一個人住在清冷的驛館里了。
但張秾不來,怕將病傳給別人,說起耽誤的行程時免不了落淚。
有人對康王說,這都初五了,除了你之外都去看過了,不能讓人家說出我們冷漠少情的話來,康王一個字也不分辯,獨自一人到驛館來看張秾。
這女子心機過人,到底也扛不過嚴寒,激情過罷的康王一見她蒼白的臉色,不覺涌上一陣歉意來,把使女手中的藥碗端過來要親自動手喂藥。
張秾說,“奴家的病可別再傳給你,那要誤了大事。”
康王一句話都沒有,使女在旁邊毫沒眼色的站著,他大大方方的舉匙喂藥時張秾也不拒絕,還開玩笑說,“有未來的官家服侍,我這輩子有一回就夠了。”
康王說,“你是大名鼎鼎的二魚,受得起。”
他不去想在甲杖庫該與不該,更不敢想對不對得起誰,真心實意的希望張秾快點兒好起來。
后來使女總算跑出去一次,張秾說,“奴家不會求九哥負責任的,我也不是輕薄,只求心里別委屈著自己就是,我也想不到自己會這樣,還要感謝左提刑。”
康王無言以對,伸手去她臉上拭淚,卻越拭越洶涌。
他說,“張伯英搞‘沒奈何’①我都知道,他和秦會之搞到一起陷害忠良我也知道,你若不想回去我就朝他要過你來!諒他也不敢說什么!”
張秾的眼淚止住了,苦笑道,“那奴家可出名了!怎么在人前走?芍藥要以我為仇人了,你做大事的又豈能這樣不計后果。”
康王說,“那你就別哭了,哭的我很心煩。”
張秾一聽這話又哭起來了,“沒奈何的事我知道,奴家喜歡錢再說不是銅錢就沒當回事,但他是怎么和秦會之搞到一起陷害忠良的,奴家這么久了怎么一點都不知道。”
康王說,“孤說的是以后的事情。”
張秾居然破啼為笑,說,“見過臉皮厚的,卻沒見過你這么厚的。”
她說,“你快去吧九哥,功夫太久了不好,奴家感覺你一來病就好去了一大半,還能再來看看奴家嗎?”
三天后的正月初八,張秾的病好利索了,說初十走。
康王正色在府中說,“孤有些事要朝張伯英交待一下,莫去打擾我!”
昂然的走出來時他暗暗下定了決心,這只算個例,和張秾去甲杖庫全屬于偶然,突然的一下子就陷進去了,以后絕不能再給自己埋炸雷了。
說是這么說,初九黃昏他鬼使神差的又去了一次,偷情有毒。
理由也很充分,河淮大戰可不管你過不過年,這天他接到岳大帥的急件,完顏宗翰受到了滁州戰果的鼓舞,離開陳州揮大部兵力南進了。
箭頭直指荊州百里荒原。
他的帳碼也很清——那么多人扎在一個地方,不管是做什么,一定有吃的。
岳大帥隨敵而動,右軍張憲部、中軍酈瓊部進入了隨州、德安府和郢州,他在構木山、章山、天門山、五華山一帶借助有利地勢構建防御、做出不使金軍染指荊襄的姿態。
襄陽下游的鹿門山區也有金軍出動,王貴也動起來了,聽說牛皋的步軍都進駐了漢江西岸設防了。
康王覺著我軍這種鄭重其事的應招兒拆招兒,注定會更加堅定完顏宗翰的信心,堅定他戰略的正確。
那么只要完顏宗翰進入南部,離著康王扯開宗翰和寶山之間聯系的設想就更進一步,等將來宗翰回味過來再想脫身,怎么不得一兩月以后。
金軍步步逼近,軍報又是新到的,他給張伯英那兩部備戰人馬口授些機密再由張秾帶去,全在情理之中。
誰都沒去驛館打擾他,他與張秾就又有了一次難得的放肆時光。
到戌時,張秾依依不舍卻催康王快走,康王替她設計歸程,荊襄和漢江東岸到處有戰事,她最好從金州南下四川,從長江去坐船。
張秾說什么也不經四川,“這同奴家不簽字一個道理,我不去給人給己招麻煩,”她嫵媚的說,“萬一奴家有幸懷了龍種呢,那后半生我就有了比誰都牢固的依靠,我不要走顛簸的山路。”
她說,“只要張伯英不生二心,不和秦會之勾結陷害忠良,別的事九哥你都念在奴家的情份上,只要他犯了這兩條,奴家替你殺了他。”
她撫著鐵劍說,“回去我就拿它宰了那兩個賤人。”
康王說,“你何時再來?”
張秾道,“秦少游的詩中說,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一生一回足矣,奴家不敢給九哥找麻煩了……除非這次我懷不上。”
從驛館回到康王府時,聽著里面的歡聲笑語他又很慚愧,恨不得打自己兩個嘴巴子,原來他是個獸仙摻半的矛盾體。
這種矛盾的心情從初十的早上一直持續著。
吳芍藥最后一次擺宴,中午為張秾送行。
張秾談笑歡暢,與眾人開玩笑說,張伯英要是有康王一半好就成了,那個不成氣的,都多大年紀了,去汴梁打回仗也拉兩個女人來氣她。
康王強忍著不敢吱聲,眾人道,“大王拉的人還少嗎?”
張秾說,“那可不一樣,哪個皇帝的后宮就有一個人?”
她酒一口不喝,全程也不多看康王一眼。
宴罷登上大船后,在往岸上揮手時,康王看的出她依依惜別,正在遠距離的不錯睛的看著自己,像要把這一幕帶走。
大船往漢江下游而去,最后連桅桿也看不見了,這是一個女子的報復行為,康王殿下竟然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