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斜沉,余暉將光影拉得修長,伴隨著一陣驚蟄般的蟬鳴,霍家這小粉團子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帽子都被撞掉了,一臉迷茫。
她從沒想過,會以這種方式見父親。
小姑娘咬著小嘴,一時又氣又惱,橙紅的斜陽,將她小臉襯得更紅。
霍欽岐急忙轉身看到她跌坐在地上,原本戴在頭上的帽子也被頂撞掉了,看著他的眼神,茫然無措,天真又無辜。
似乎不知該怎么處理面前的情況。
霍欽岐伸手,寬大的手指抓住她的小胳膊,輕松不費力地將人拉了起來,屈膝半蹲著身子,認真看著她,“摔到哪兒了?”
也不知是天氣太熱,還是蟬鳴太燥,讓他本就喑啞的嗓音,更加低沉。
小姑娘搖了搖頭,眼底好似蓄著水汽,倒不是被摔疼了,就是覺得自己不爭氣,怎么能在父親面前出了這么大的糗。
“真不疼?”霍欽岐從不是個溫柔的人,饒是說話語氣放緩,那眼神卻依舊銳利可殺人。
“不疼。”
霍欽岐將手中的書包和小水壺放下,抬手將掉落在地上的帽子撿起來,撣了撣上面的灰塵,看向她,“還戴?”
“嗯。”
霍欽岐抬手,幫她將帽子戴好,小心翼翼的,又抬手幫她將褲子衣服上沾染的灰塵撣干凈,這才拾起手邊的書包小水壺,“走吧,進去。”
他這次沒敢邁大步,而是配合她,走得極慢,小姑娘則偷偷用余光瞄她,只是個子太矮,目光所及之處,只能看到他寬厚的手。
手很大——
感覺比自己的臉還大。
“這小子……”霍崢一看霍欽岐這表現,有點來氣,“直接把孩子抱起來不就好了,他這搞什么啊,我……”
“行了行了,趕緊進屋,你別管了,人家父女有自己的相處方式。”梁韻拉著丈夫進屋。
霍欽岐也想過把女兒抱起來,就覺得這手買過菜,摸過魚,撣過灰,臟得很……
說到底還是陌生,都說自己女兒崇拜自己,可他們幾乎沒有真正相處過,以前沈疏詞帶孩子去基地陪他過年,也是匆匆忙忙,他實在不懂該如何討女兒歡心。
就在他思考,是不是要說些什么的時候,感覺有什么碰了一下自己的手。
斂眉垂眸,看了眼……
發現走在自己身邊的小粉團子,居然正伸手試圖握住他的手。
許是感覺到他的察覺,小姑娘非但沒被嚇得縮了回去,反而是……
忽然就伸手,攥住了他的兩根手指。
小姑娘手心滾燙,說不出的軟乎。
很用力,生怕他跑了!
眼睛卻直視前方,就好像在做這件事的不是她。
霍欽岐身子一僵,只覺得這心底像是被一層暖流刷過,水水潺潺,心頭瞬間就軟成一片。
他手指動了動,輕輕扣住了她的小手。
小姑娘心里頓時美滋滋的。
一大一小,身影被夕陽的余暉拉得修長,小姑娘小臉紅簌簌,嘴角卻揚得很高。
霍家人蹲在邊上,也小聲嘀咕了起來:
“沒想到是小姐先主動的,咱們爺還真是……一如既往,這么多年,毫無改變。”
霍欽岐不是毫無改變,他是心里惦著,念著,越是在意,就越是小心翼翼。
說句不中聽的,他現在的身份,就跟頂著父親頭銜的陌生人差不多,雖然經常視頻,可是現實接觸,那都是兩回事。
而霍家人,卻還在喋喋不休的討論著:
“咱們家小姐以后絕對是干大事的主兒,雖說長得可愛軟萌,其實膽子大得很,打小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我也這么認為,就拿去看軍演的事來說,一般孩子拿點東西哄著,可能就不去了,她倒是意志堅定,寧愿不要那些東西,都要跟著去。”
“你們難道沒發現,把咱們爺都給驚著了?哈哈,估計怎么都沒想到吧。”
霍崢還在埋怨某個木頭樁子不中用,轉眼就看到父女倆牽著手進屋,心底還有些驚奇。
呦——
他們家這可老鐵樹,除卻在追媳婦兒的時候主動過,如今又二度開花了?
終于知道如何跟孩子相處了?
霍欽岐心底正高興著,最起碼說明,女兒很愿意跟自己親近,結果小丫頭剛進屋,就看到了江錦上。
“姐夫——”
手指一松,小姑娘的手水水滑滑,從他手心滑出,霍欽岐就這么眼睜睜看著自己女兒撲進了“另一個男人的懷抱”。
江錦上原本坐在沙發上,起身彎腰,輕松熟稔的將人抱起來。
“你這衣服從哪兒弄來的?”江錦上笑著。
“叔叔給的。”
兩人的親昵,看得霍欽岐一陣眼熱。
小姑娘雖說剛才大著膽子拉了霍欽岐的手,其實心底緊張又忐忑,現在看到熟人,心底也稍稍放松了一些,雖說被江錦上抱在懷里,目光卻還緊跟著霍欽岐。
江錦上自然注意到了這一點……
這小丫頭分明就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啊。
“妹妹——”小意外和江小歪也從后院跑進來。
三個孩子湊到一起,固然熱鬧,只是沈疏詞抱著女兒,帶她去換身衣服,順便給她清洗整理一下。
霍欽岐則直接進了廚房。
缺失這么多年,其中的隔閡陌生,不是簡單就能消弭的,霍欽岐明白這個道理,他早就做好了長期戰斗的準備,現在就是一心準備晚飯,給孩子留下個好印象。
他剛清洗好的魚放在砧板上,余光瞥見江錦上走進了廚房。
“我是真的好奇,你這樣的人,怎么能生出這么可愛的女兒?”
霍欽岐看了他一眼,沒作聲。
“這丫頭的性格,不像你,也不像小姨媽,也是奇了怪了。”
“我看你這性格,你們父女倆怕也相處得沒那么愉快,要不我帶回家養兩天?以前你不在家,她經常來我們家住。”
江錦上話沒說完,只聽“啪——”一聲,某人手提刀落,菜刀沒入木質砧板上,直挺挺立住了。
他偏頭看了眼江錦上,“你說什么?”
“沒事。”江錦上聳肩,然后就看到他抬起菜刀,開始在魚身上劃紋理。
就好像此時砧板上的魚是他一樣,一下一下凌遲著他。
“其實你跟孩子相處,不要總是板著臉,你也應該知道,自己這張臉有多嚇人。”
霍欽岐:“……”
其實霍欽岐這張臉,生得倒是不錯,只是長期嚴格訓練,早就習慣了不言茍笑。
“就是成年人,看到你這幅面相,都很容易被嚇退,況且是孩子,就算有心想跟你親近,肯定也是小心翼翼,家人之間不該這樣。”
“況且你現在已經不在一線,也該改改往日的行事風格。”
霍欽岐知道江錦上說的話沒什么毛病,只是有些東西,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更改的。
江錦上雙手抱臂,靠在流理臺邊,偏頭看他,“你能不能笑一下給我看看。”
霍欽岐偏頭,勉強從嘴角擠出一絲微笑……
江錦上悻悻一笑,“你繼續做飯吧,我走了。”
霍欽岐:“……”
這笑得……
簡直嚇人!
他至今都很難想到,他跟小姨媽談戀愛的時候,私下到底是個什么模樣,當年這偷偷摸摸,暗戳戳的是如何把人搞到手的。
而另一邊,沈疏詞剛給女兒洗了個澡,給她找了條漂亮的裙子,幫她把頭發吹得半干,“好了,可以出去了。”
可是小姑娘卻垂頭,伸手扯了扯裙擺,似乎不愿走。
“怎么啦?”沈疏詞笑著看她,“怕爸爸?你不是一直說很喜歡他嗎?”
“我穿這樣……他會喜歡嗎?”小姑娘有些忐忑。
“會的,你看啊,你都沒回來,爸爸就給你買了這么多東西,你房間里,這些玩偶,模型,都是爸爸買的,他其實很疼你,只是他不太善于表達。”沈疏詞以前不太會說話,只是有了孩子之后,性格轉變許多。
用別人的話來說就是:
整個人都變得柔軟了!
“其實你爸爸是個很溫柔的人,他雖然說得不多,不過心里是很疼你和哥哥的。”
“知道你回來了,還親自下廚要給你做好吃的,對了,他還給你買了,你喜歡的泡芙。”
小姑娘認真聽著,若有所思。
而她剛出去時,又被江錦上給截住了。
“姐夫?”小姑娘一臉天真得看著他。
江錦上說的話,幾乎和沈疏詞差不多,可能就是太了解霍欽岐,知道某個木樁子開竅很難,還是打算從孩子身上下手。
沒把希望寄托到小意外身上,主要是某個小子的性格,跟霍欽岐一樣別扭傲嬌,看似兩人差別還挺大,其實骨子里像極了。
“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的。”小姑娘說得格外認真。
“他真的沒看上去那么嚇人……”
江錦上覺著自己真的仁至義盡了,他能幫的也只有這些,這種東西,還需要他們自家人慢慢磨合。
他覺得,霍欽岐的性格,如果能跟祁則衍或者他四哥中和一下就好了。
霍欽岐是屬于嘴上不說,卻什么事都做了,而另外兩個是屬于,就算事情還沒做,也要把功勞先邀在身上,到處顯擺,簡直是兩個極端。
飯菜做好,準備擺盤上桌時,沈疏詞才打發霍欽岐去稍微清洗整理一下,至于盛菜裝盤的事,由她來做就行。
待霍欽岐出來時,所有人都以入座,就連孩子都已經坐到了兒童餐椅上,而唯一剩余出來的空位,恰好就夾在兩個中間中間。
“趕緊坐吧。”沈疏詞招呼他,“都在等你吃飯。”
左手邊是兒子,右手邊是女兒,霍欽岐一步步走來,面色沉冽,活脫脫像是要奔赴戰場一樣。
江錦上低頭,悶笑出聲。
制造機會讓他和孩子相處,他怎么表現得像是要去赴義一樣。
結果霍欽岐剛坐下,就聽著身邊的小姑娘,低低喊了聲,“爸爸……”
“嗯?”霍欽岐扭頭看她。
“能不能幫我扎一下頭發,要不然我沒法吃飯了。”小姑娘說著,還把繞在手腕上的一個草莓團的分紅頭繩遞給他。
霍欽岐何曾給人扎過鞭子,一臉茫然,看向沈疏詞,似乎是想朝她求助,沈疏詞卻轉頭,直接跟唐菀聊起了天,壓根不搭理他。
他正想跟女兒親近,自然不好拒絕。
然后眾目睽睽下,所有人都看到霍欽岐拿這個分紅頭繩,開始給女兒扎頭發了。
他雖然不會,只是行軍打仗,捆東西,打包行李的經驗總是有的,小心翼翼,生怕拉扯到她的頭發……
別別扭扭,甚至不知該如何操作頭繩,不過最后也算是把頭發扎了起來。
“謝謝爸爸。”小姑娘沖他一笑,霍欽岐的心又開始柔軟蕩漾了。
霍欽岐點了點頭,坐回位置上時,放在桌下的手,不著痕跡得擦了擦手心的熱汗。
鬼知道幫小姑娘扎個頭發,居然這么難。
看樣子以后要多練練手才行。
小意外坐在邊上,一直撅著嘴在盯著看。
他現在只恨自己沒有……
一頭長發!
難不成自己是輸在頭發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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