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有三寶。
壁畫、墨玉和熊貓胡。前兩樣好解釋,石窟里的壁畫和雕刻夜光杯的玉石,后一樣寶貝,指的不是別人,正是敦煌研究所的胡教授。
用熊貓來形容他是有原因的,一則,他是老修復師了,手藝自然不用說,采用的還都是傳統古法,這類人才少之又少,就跟熊貓一樣珍貴,又被所里人親切稱為“鎮院之寶”。
二則,暗指他跟熊貓一樣……慢吞吞。
胡教授這人行事穩重,做起什么來都不急不慌的,好像天塌下來都對他沒影響似的,覺照睡,飯照吃,壁畫照修,曾經盛棠問過祁余,你見過胡教授健步如飛的時候嗎?
祁余回答得干脆,別說飛了,連健步都不曾見過啊。
所以,胡教授的這封郵件來得時機剛好,不早也不晚,像極了他平時的做事風格。
臺上音樂,臺下歡呼,頭上燈光閃耀,盛棠捏著手機看著信箱里的未讀郵件,照理說這個時候該放縱該狂歡,或者該去聽聽司邵改編歌曲里的深意,不管做什么都該跟此時此刻的情景有關,絕不是第一時間去看一封郵件。
可盛棠的手指頭就不聽使喚了,幾乎跟眼睛同步,點開郵件。
胡教授還真替她辦事,塞了壓縮文件給她,附上一句:只找了手頭目前有的報告,若不能解燃眉之急,建議直接同江教授索要。她以為文件能有多大,結果迅速就解壓,里面有五篇報告,其中兩篇是中文,其他三篇是英文。
每篇報告都不長,的確像極了江執的性格,寫報告或總結都跟他說話一樣不喜歡浪費時間,兩篇中文都十分簡短,基本上都是他在壁畫上的修復建議。盛棠重點要看的是英文版本。
點了一篇,盛棠手指在抖,心卡在嗓子眼里悶跳,一下一下的。文檔打開的瞬間,心也從嗓子眼里蹦出來了,手寫的!手寫的!
感謝胡教授!
盛棠差點歡呼,眼睛跟掃描儀似的迅速瀏覽,F、F、F……
有F打頭的字眼!
盛棠聽見上下牙齒相撞的聲響,她看著那個F打頭的字,那個F……第一橫較長,豎帶勾與第一橫相連,乍一看像T。
心猛躥一下,像是帶起了強烈的氣流沖進了大腦,竟使她腳跟有些不穩。
手指頭還在飛速下滑,繼續找F打頭的字……
報告里寫的什么她壓根就不關注,是西方哪塊名壁畫的修復報告她也不care,至于江執的行文……是真好看,英文行云流水,當然,這些也不重要。
盛棠怔住,但凡入她眼的F筆跡都一樣,像T的F……
她大腦“嗡”地一聲,緊跟著一片空白。周遭再怎么熱鬧都似乎與她無關,像是橫生透明的罩子將她圈在其中,自己的世界霎時都安靜下來了……
沒有歡呼聲,沒有燈光,沒有司邵好聽的嗓音。
不對,有男人的嗓音。
不是司邵的。
低低的,磁啞的,有三分戲謔還有七分認真:小七,我就是Fan神。
還有個聲音鉆出來,無奈又忍笑的:他真是Fan神。
漸漸的,有不同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全都擠進了罩子里——
“你再看看屏幕上的那個剪影,跟江執像不像?”
“這批衣服就因為古琴社臨時調整圖案延遲發貨了,所以,上頭的簽名絕對不是很早就有的。”
“你畫的哪是Fan神啊,這不江執嗎?”
棠棠,他真是Fan神。
小七……
盛棠猛地回神,像是窒息了好久的人倏然一吸氣,緊跟著驚喊出聲!
聲音其實不小,而且還是在臺上,但這種環境下,臺下所有人都在狂舞吶喊,自然要蓋過盛棠的驚叫聲。可司邵發現了,他雖然在唱歌,然而注意力都在盛棠身上,他看著她掏出手機,看著她目瞪口呆,看著她驚愕大叫……
司邵停了歌曲。
樂隊還有隨奏的,跟了幾個節拍后發現司邵不唱了,紛紛不解,也都陸陸續續停了演出。臺下人正聽得起勁跳得正嗨,見音樂停了都開始納悶。
盛棠視周遭情況為無物,本身她也不是個很在乎別人眼光的姑娘,更何況正在面臨著對她來說不亞于一場火山爆發的時刻,不,是高光時刻!
她右手攥著手機,左手攥拳,可攥得再緊也能覺出手指在顫,呼吸急促得很,視線穿過眾多人影,瞬間,整個人又是一窒。
司邵將懷里吉他放一旁,腿不方便也沒耽誤他到她身邊,輕聲問她,怎么了?
盛棠充耳不聞,目光死死盯著臺下,嘴唇緊抿。可司邵離她最近,能清楚看到她嘴唇在抖,肩頭也在微顫,暗驚,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一愣。
臺下人都不知情,納悶得很,見臺上兩人目光有異,也都紛紛回頭張望。很快人群里傳出“哇……”然后這個嘆詞就跟被復制了似的在臺下泛濫,成了層層疊疊的波浪。
江執朝著臺上這邊過來。
盛棠始終吊著半口氣僵在臺上,目光所及就是江執步步走過來,周遭的男男女女們就如同被權杖分開的紅海,自動讓出了一條路,竊竊私語外加聲聲驚嘆。
雖沒音樂,但跳耀的光線還在,落在江執的衣衫和眉眼,格外亮眼。周圍人明明那么多,可他才像是真正耀眼的光芒,所到之處,周遭黯淡,唯獨他挺拔孑然,傲然奪目。
盛棠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就想起一句話來:他才是真正的神祇,從天地間來,手持權貴,俯視眾生……
她下意識地咽了口水,滿腦子就獨獨地轉著這么一個字。
司邵在旁意識到事情的不對勁,盯著江執看了許久,驀地反應過來,扭頭去看大屏幕旁懸掛著的放大版海報,還有那張被盛棠揮灑了敦煌瑰麗的白床單……上面的側影,身子一僵,再猛地回頭去看江執,心中警覺。
江執沒把眾人反應看在眼里,尤其是司邵,雖說是在盛棠身旁,卻沒能入得了江執的眼。他一上臺,自然就成了焦點,大屏幕上他的那張俊臉魅惑眾生似的,引起臺下陣陣尖叫。
江執先是巡視了一圈,最后走到臺前邊的一個姑娘面前,蹲身,微微一笑,“能借支筆嗎?”
那姑娘看他看傻了,機械地點頭,乖乖奉上原本要找司邵簽名的熒光水筆。江執接過來,說了聲謝謝,起身朝著盛棠走過去。姑娘這才反應過來,腿一軟,身后的閨蜜及時扶住她的腰,姑娘雙手半攥抵在唇邊,滿眼桃心飛,“他好Man、好帥!笑起來好迷人哦……”
全場的姑娘里,屬盛棠最“冷靜”了。
始終掄圓了雙眼盯著江執,直到他走到她面前,直到他的雙手輕輕搭在她的肩膀上……
江執倒是泰然自若,扳著她的肩膀左看右看,似是打量。所有人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包括司邵,眉心緊皺盯著江執的一舉一動。
江執伸手,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了她鎖骨的位置,低問,“是這嗎?”
盛棠看著他不說話,就跟被人點了穴似的,但估摸著這穴是點腦袋上了,大腦始終沒轉彎。
江執嘴角微揚,持起那支借來的熒光水筆,眾目睽睽之下竟在盛棠的鎖骨處簽了個名字,干脆利落,有了大屏幕的加持,臺下眾人看得清楚明白——
那個F,第一橫較長,豎帶勾與第一橫相連,乍一看像T……
臺下有倒吸冷氣的聲音。
江執簽完后,壓臉注視著盛棠的雙眼,手指在她的鎖骨處輕輕一敲,低笑說,“記住了,一輩子放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