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轉來得太快。
別說窟里的人和盛棠了,就連江執都僵在原地,大有一副被雷劈得外焦里嫩的既視感。
而竇章呢,那可真是個誠心實意的,這仨頭磕下來擲地有聲的,比見著自己親爺爺還興奮。
他是想得單純又美好。
剛進門那一跪吧是挺尷尬,但現在想明白了,那是上天對他的暗示呢,膝下有黃金怕什么,他是fan神,又是他的太師父,他就算把黃金跪碎了那也不丟人。
他可是嫡親!
越想越驕傲。
窟里有位老師走出來,見這幕后笑了,“棠棠收徒了,挺好挺好,就是這聲太師父叫的……”
是盛棠剛才一進窟打招呼的聲音主人,姓白,也是敦煌的老人了,對于盛棠和江執的情況也是多少了解的。所以這話說了一半,看了看盛棠,又看了看江執,抿唇憋笑。
竇章原本是滿腔熱血加豪情萬丈的,但見江執的臉色有點不對勁,又見眼前這位老師笑得詭異,他心頭就一陣激靈……
“老師,我是……沒叫對嗎?”他下意識求助白老師。
沒錯吧,師父的師父不就叫太師父嗎,或者……fan神更喜歡人叫他師爺爺?不好聽吧……
白老師強忍著爆笑的沖動,趕忙說,“沒叫錯沒叫錯,我就是覺得你剛才那聲太師父叫得特別的……洪亮。”
……是嗎?
竇章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可又說不上來。
他扭頭看盛棠,“師父……”
盛棠著實是沒料到還能發生這一幕,要不說這徒弟憨點也挺好,來了這么個大招,竟也能打得江執措手不及的。看著江執那張臉都近乎結冰了,她心里是難得的快活。
她清清嗓子,一本正經道,“叫得沒錯,你還真的好好給你太師父他老人家磕個頭。”
江執轉臉看她,自然也瞧得見她眼里的純心故意。
這邊,竇章著實是實在,二話沒說又是咣地一聲磕了響頭,再是一聲“太師父”就叫得干脆又理直氣壯的。
江執覺得……頭皮陣陣發緊。
沉了沉氣,告訴自己:別跟小孩兒一般見識……
窟里有人叫江執,好像在請求幫助。
他沒立馬應聲,也沒像剛才那樣伸手扶竇章起來。意外的蹲身下來,胳膊搭在膝蓋上,倒是一副悠哉姿態了。
“竇娥的竇,文章的章,是吧?”
竇章一看fan神離自己這么近,能用“近在咫尺”這個詞來形容了,一時間又緊張夠嗆,咽了下口水,連連點頭,“是是是,太師父,我我我叫竇章。”
江執“嗯”了一聲,嘴角微揚,說了句,“還真是,活久見啊,挺好。”
竇章瞅著他的臉有點懵,心頭開始突突。
總覺得他的太師父笑得……這么叫人不安呢?還有還有,他那句活久見……指什么?
正想著就見江執站起身往窟里走了,只是經過盛棠時他停了腳步,偏頭瞅了她一眼,剛剛嘴角微微揚起的笑就滲到眸底深處了。
他一抬手,揉了盛棠的腦袋,緊跟著就進去了。
盛棠僵在原地。
竇章瞧著這幕,心想著,是摸頭殺呀……太師父果然疼愛師父呢。
不過話說回來,他是一直跪著嗎?太師父剛剛也沒發話叫他起來……還是起來吧,貌似太師父剛剛看他的眼神不大友善呢。
胡教授從里面忙完過來,見著盛棠后,說,“什么時候來的,哎,小伙子也來了,這頭怎么回事?”
典型的一投入工作就忘我的那類。
這窟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一個封閉空間,擱誰都能聽見窟門口這邊的動靜。盛棠早就習慣胡翔聲這種狀態,嗯啊了一聲也沒往心里去。
竇章規規矩矩地跟胡教授打了個招呼,摸了下腦袋,這才發現額頭上都是沙塵粒子。
地面還沒太清理干凈。
他趕忙說,“剛剛給太師父磕頭來著。”
胡教授一進石窟那就是狂人狀態,原本也就是隨口那么一問,不想這誠心眼的孩子還老老實實回答了。怔愣了一下,好半天沒反應過來他口中的“太師父”是誰。
但也沒有刨根問底的打算,哦哦了兩聲,問盛棠,“江執也來了,看見他了嗎?”說著環顧一圈,又往里一探,“哦,在里面呢。”
盛棠簡直是……
都一番交鋒過后了行嗎。
“里面那身菩薩清理完了,我看臂釧品相保存得不錯,你去看看吧。”胡教授說了正題。
盛棠接下來的新品中有一系列為飾品。
而飾品中會以一只疊戴手鐲為主打,設計依據就是石窟中或壁畫或塑像佩戴的配飾,尤其是臂釧。
就像敦煌壁畫中涉及了不少樂器,同樣的,壁畫或彩塑中也有不少配飾。而在眾多配飾中,最叫盛棠著迷的就是或飛天或菩薩佩戴的手釧和臂釧。
那是代表一個時代的印記和流行。
其實這倒沒什么稀奇的,她提出的大膽理念在于,不但要重現屬于敦煌特色的釧飾特點,而且還要將古代畫師的畫功甚至是色彩特點淋漓盡致的表現出來。
時下流行的能夠制作手鐲的金屬材質常見,但她想最大可能去金屬化,以能展現敦煌色彩材質為主,甚至還打算重現古代畫師繪制手釧時的古法技藝。
她在做臨摹的那幾年,畫過不少手釧和臂釧,花紋不同、樣式不同,在她眼里只只精美,她有沖動將其重現,與此同時也會結合時下審美,串聯傳統和現代,一并流行起來。
而之前司邵召集大家開會,最多的是在商討盛棠提出的新概念敦煌手鐲可不可行。
這期間方案是修了又修,主要在材質,尤其是要體現古法技藝這塊不好實現。
以染色代替取代部分直接材質,要固形還要有絲綢感,這對文創團隊來說是個不小的挑戰。
與此同時對盛棠來說也是挑戰,想尊重傳統還要流行,本身就注定了是場頭腦風暴。
所以她需要再回到石窟里學習,希望更從壁畫或彩塑上得到強烈靈感。
胡教授指給她看的是身菩薩像,一面四臂,頭戴冠,胸飾瓔珞,手鐲臂釧很是精美,右手執吉祥果,又結跏趺坐蓮花之上。
菩薩像身后就是壁畫,一幅經變圖。
盛棠稍稍站遠了些,借著極其昏暗的光這么一瞧,心中驚嘆。
這塑像和壁畫的角度結合得十分微妙,從她這個角度來看,恰好就是菩薩像上方祥云繚繞,飛天起舞,上方和左右有頭光和舉身光,瑰麗寶蓋珠寶裝飾色彩保存良好。
竇章站在盛棠旁邊,輕嘆,“可能只有在修復壁畫的時候才有幸看到這一幕吧,太壯觀了。”
心中更有波瀾壯闊的自豪感,想著他運氣得有多好能跟著這樣一位師父,不但師父面子大,太師父更是大有來頭,重要的是,他不但能從別人看不到的石窟里汲取靈感,還能看見壁畫修復師的工作狀態。
何其榮幸?
石窟里平時參觀的時候是不讓打光的,但哪怕是修復,也不允許使用強光。
然而就這隱隱的昏暗,卻看得震撼,尤其是色彩與光彩的折射間,像極了活著的壁畫。
就是一點……
盛棠看見了江執的身影,站在壁畫那邊,身邊有修復師在虛心請教。
竇章也瞧見了,嘖嘖了兩聲,“我太師父可真帥啊。”
盛棠恨不得被自己的口水嗆著……
就在這個空檔,聽江執淡淡開口,“這個角度的色彩填充很難嗎?”
因為就隔了一身塑像,所以盛棠聽得特別清楚,心想:讓他去給人傳授解惑?他壓根就沒那耐性啊。
念頭剛落,就聽江執朝著這邊喚聲——
“小七過來。你給他示范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