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棠陷入了夢境的深淵,像是落入了怪獸之口,怎么逃都逃不掉。
她夢見了那些影子。
有胳膊有腿的,掩在暗影里的是一張張慘白的臉,晃悠在半空中。晃著晃著又會變換模樣,成了千嬌百媚的少女,身段跟蛇似的纏著江執。
那少女的臉挺眼熟,夢境里盛棠終于記起,就是壁畫里的女人,那張臉鮮活了之后就變得格外明媚動人。
動人到能令江執的目光起了變化。
他眼里有癡迷,有眷戀,就像是在看著戀人。
可他不是說,心里就只有她一個嗎。
盛棠大聲喊他的名字,他置若罔聞,眼里心里就只有那位少女。她試圖上前拉走江執,可念頭剛起,就見眼前像是被什么東西擋住了,動彈不得。
抬頭一看,竟是眼睛。
巨大的,懸在半空,緊跟著化作無數只眼睛纏著她,她伸手去擋,碰到了其中一只眼睛。
只覺得冰涼……
等盛棠醒來的時候,敏感察覺宿舍里的氣氛不對勁。
祁余竟然在做飯,廚房里被他弄得叮咣亂響。以前但凡祁余想染指廚房,最后都被羅占及時截胡。羅占在院子里忙活月季花藤,沒研究工程圖紙。
肖也在電腦前發呆,就跟被人點了穴似的。
沒看見江執。
盛棠的記憶斷片,努力回想自己是怎么從0號窟回來的,無濟于事。程溱給她倒了杯水,順便跟她講述了一番肖也跟她說過的事。
0號窟發現了人骨。
骷髏頭就是盛棠挖出來的。
當時肖也不放心折回窟里,正好就瞧見了這一幕。
據肖也的描述是:盛棠挖出頭骨一角后,整個人就傻掉了。江執瞧見后臉色別提多嚇人了,那么昏暗的光線下,肖也都能清楚看見他那張慘白的臉。
他接著盛棠的位置繼續挖,那種狀態很令人擔憂。
沒一會兒盛棠就又像是反應過來似的,也開始發了瘋似的幫著江執一起挖……
程溱嘆氣,“肖也說,當時你倆特別嚇人,就是那種生人勿近的嚇人。”
又接著挖了嗎?
盛棠的記憶只定格在看見頭骨的那一瞬間,之后的事就半點印象都沒了。她低頭看著自己手指頭,腫疼,還有傷口,但已經被處理過了。
“這陣子養養手指頭吧。”程溱瞧著心疼,又問她,“真是什么都不記得了?”
盛棠點頭。
程溱嘖嘖說,還真是邪門的地方啊。盛棠催促著她說之后的事,還有團隊的人,怎么一個個都這么奇怪。
是奇怪。
祁余回來之后說話就顛三倒四的,后來稍微清醒些了,就開始口述自己看到的,基本上都是飛天,看見了無數個飛天,五光十色的十分漂亮,他甚至還很肯定地說,他摸到了飛天的臉,是真實的觸感。
然后說他進了一個全都是壁畫的空間,那些壁畫都是活的,每一幀里都藏著無數的秘密,他瘋狂了,那一刻他想把那里的一切占為己有。
而盛棠是被江執抱回來的。
一睡就睡了兩天。
這兩天里,大家的狀態就是這樣,各自好像都懷揣了秘密,都閉口不談在0號窟里的經歷。
“可能,都在等江執。”程溱說了句,下巴朝書房的方向一抬。
盛棠心里一激靈,想起窟中的頭骨。程溱也知道她在想什么,直截了當,“不止一具人骨,警方已經介入了,包括胡教授在內,大家都在等死者身份確認結果。”
盛棠倒吸了一口氣,不止一具人骨……
也瞬間明白程溱口中的“大家都在等江執”是什么意思了。
她問程溱,“他在書房待了多久了?”
程溱輕嘆,“在確定你沒事之后,你睡了多久他就在書房里待了多久,飯怎么端進去的又怎么端出來。”
她又補了句,“從肖也到羅占,誰都在廚房盡心盡力露了一手,但都沒喚醒江執的食欲,我看啊,祁余更夠嗆。”
盛棠這才明白祁余在廚房里折騰的原因。
書房的門緊閉。
好在當時肖也設計的時候房門按了半扇玻璃,盛棠從外面能看見里面的情況。
不是她想象中的頹廢不堪,像是什么枯坐地上啊,酒瓶子滿地啊,這種場面倒是沒出現。但眼前的局面,她的一顆心也放不下。
他將窟中窟所有拍攝的素材都打印出來了,資料鋪了滿桌,一張張照片也掛了滿墻,光線不佳,照片出來的每一幀都不算清晰。
可即便這樣,還是能讓江執把所有注意力都用在上頭。他靠著桌邊而站,死死盯著墻上照片,從盛棠的角度能看見他的側臉,看上去憔悴得很,胡子沒顧得上刮,下巴靑虛虛一片。
陷入思考的人,拇指的指關節一直在摩挲著下巴。
盛棠看見,他的手指頭七根包了紗布,剩下三根也都是紅腫。
程溱跟她說,“你都不知道江執抱你回來的時候,嚇死個人,手指頭都在流血,當時我就在想,他那雙手算是廢了吧。”
可盛棠更擔心他的狀況。
不止一具人骨,怕是其中一具就是薛梵教授吧。
這種可能性從發現窟中窟之前就植在他們的心里,直到現在,大家都有預感,這句話卻始終沒倒出口,包括江執。
程溱說大家對于0號窟的事只字不提,其實不是不提,而是關于薛梵教授的可能性成了一種深藏在眾人心底的恐懼,大家跟江執一樣,心知肚明卻又不想接受。
好像,將一切希望寄托在結果鑒定上,鉚足了勁希望相關部門能說一句:不是薛梵。
盛棠取代了祁余,給江執準備了簡單的飯菜外,又煮了壺奶茶。他愛吃甜的,她又額外多添了糖。
祁余待在廚房看著她忙活,奶茶煮好后他說,“以前我總覺得大男人那么喜歡吃甜食很奇怪,現在知道了,他心里那么苦,嘴里肯定就苦吧。”
盛棠輕嘆一聲,將奶茶裝進精致的陶杯里。
心里越苦,哪怕有一點點的甜都覺幸福吧。
祁余想幫著端,他別別扭扭說,“主要吧,我隱約記得我好像占了江教授的便宜,他現在悲傷難過的顧不上,等他緩過來了萬一給我穿小鞋呢。”
盛棠:……
江執對有人進來沒什么反應,果然,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照片上。
其中一角的照片就是東窟里的女人,幾十張照片將那幅壁畫完整勾勒出來,女人的模樣清晰可見。
也是闖入盛棠夢里的那個女人。
江執正與她對視,像夢里那樣的,眼里心里就只有她。
雖然知道對面的就是幅壁畫,那女人又不是真實世界里的,可能讓江執這般專注,盛棠心里也不舒服。
直到提醒他吃點東西,他才察覺到她。
目光相對時,她心疼了。
他眼里都是血絲,一看就是沒怎么闔眼。
知道是她親自做的飯菜,他低嘆一聲,拉過她的手看了半晌,然后送至唇邊輕吻了一下。
盛棠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上一刻心里所有的酸都化為烏有,曾經對他的怨懟和種種不原諒的情緒統統游走,只剩下憐惜和柔軟。
她主動摟住他。
也沒說話,就安靜地摟著他。
江執回摟著她,手臂越來越收緊,近乎想把她揉進體內。他的手貼著她的腰,這么熱的天,他的手始終那么涼,好像所有的溫度都留在了窟里,留在了出現頭骨的那個地方。
甚至,她都能隱隱察覺他在顫抖。
許久后她才開口,“吃點東西吧,不管發生什么事,身體最重要啊。”
江執抱著她不動,許久后才干澀開口,“好。”
吃飯的時候他沒使性子,挺配合的,坐在那很安靜地吃,但前提是,要她陪著。盛棠本來也沒想走,拉把椅子坐他身邊,陪他一起吃。
很快,粥和菜都吃的干凈,江執又喝了兩大杯奶茶。他很愛喝,說甜度正好,又笑看她,“感覺都很久沒喝過你煮的奶茶了。”
盛棠心口疼了一下。
他的笑只泛在唇邊,沒入眼。
在勉強微笑。
盛棠舔舔唇,說,“以后我經常煮不就行了。”
江執看著她,可又像是透過她看向別處似的,嘴角輕輕牽動,“好。”
難得的靜謐。
可盛棠總覺得江執是在繃著某種情緒,那種被壓抑的、一旦迸發就成洪荒的情緒。她自私地在想,這種安靜就長一些吧,再長一些……
然而,冷不丁有人敲了門。
不僅是她,就連江執都微微一顫。
肖也進來了,他似乎也沒怎么休息好,眼底青了一片。
他的嗓音很沉很低,“結果出來了。”
胡翔聲親自帶來了結果,經過警方和相關專家鑒定后一致得出的結論。
六喜丸子團隊的人都聚到會議室,程溱雖說在外面等著,但從胡教授那個臉色里已經看出端倪了。
胡翔聲在椅子上坐得僵直,眼前六個人的情況他是盡收眼底,目光落在江執臉上就成了凝重。
“目前發現了四具尸骨,經警方排查和專家鑒定,尤其是考古組的專家……”他頓了頓,將手里的報告放桌上,繼續說,“四名死者,三個時期。一具尸骨距今兩千多年,一具尸骨距今一百多年,另外兩具,死亡時間大概在二十多年前。”
江執整個人一僵。
就聽胡翔聲最后下了結論,“警方對就近的兩具骸骨進行DNA比對,證實其中一具就是……”他看向江執,艱難開口,“薛梵教授。他當年,的確是把自己封在了0號窟。”